今天生产四队劳动力的任务是出肥。
生产队牛栏里出的牛粪和每个社员家里出的猪粪都属于生产队的公用资源,不能用到自家的自留地里种蔬菜去的,而是要挑到生产队挖的蓄肥池。
当然也不会白要你的,会按照重量折合成分数。
不但人可以挣工分,猪也能帮上忙。
出肥就是从蓄肥池将积蓄了快一年的肥料挑到即将翻地的农田里,将肥料翻到犁好的农田下面。
明年又是个好收成。
“哟,阳伢子,你个读书郎也打算加入我们劳动人民大军了?”
“向阳,你是走错地方了吧?半劳动力都在梯田锄草呢。”
……
看到左向阳径直向他们走来,生产队的大老爷们纷纷开起玩笑来。
“XX叔叔,你这一担重不重啊?要不我来挑一下试试?”
左向阳走到一个挑着担子,感觉疼痛难安的中年男人身边,主动提出帮忙。
哪有这种好事,这个社员毫不犹豫地放下担子,将扁担交给了左向阳手上。
别看这粪筐看上去不大,但因为肥料里全是水分,挑上肩膀,感觉死沉死沉的。
咬紧牙关向前走不了十来步,左向阳赶紧把担子放下,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XX叔叔,你怎么一次挑这么多,你看我肩膀都压出红印子了,你肩膀应该也受伤了吧?”
“我哪会像你细皮嫩肉娘儿们叽叽地,你看我,肩膀上都是老茧了,再重二十斤我一样挑着飞跑。”
谁有心思欣赏你肩膀上的老茧,你早说声你肩上没伤,我连这十步也懒得给你挑呢。
“XX伯伯,刚才XX叔叔说,只要是劳动力,肩膀上肯定有老茧,你这么瘦,肯定只有骨头没有茧了吧?”
左向阳有了各种办法将全生产队的劳动力的肩膀全部检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就算肩膀有伤的也是扁担压出来的伤痕,和棱镖刺出来的伤疤完全是两回事。
难道是外面来的流窜犯?
左向阳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判断。
一方面红土岭处于一个山沟沟里,四周除了山还是山,没鬼事,人家肯定不会钻到这里来。
另一方面这个生产四队在整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刘家人也好,朱家人也罢,自己甚至不光是两户人家,连亲兄弟都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只要有外人来找麻烦,那全队人是异常地团结,曾经就硬生生地将来抓任民权到外乡游街的贺家坝人挡在村口,一步都不让人家迈过。
进了红土岭,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喊打喊杀无所谓,受外面人欺负谁也不会答应。
别说敢入室强JIAN妇女,哪怕敢在寡妇门边多逗留两分钟,都会有无数个青壮男人在你面前摩拳擦掌。
就算朱凤莲已经被刘三爷放出话来只求抱孙子,不管是谁下的种,但范围也只能局限于本生产队的男人,外地人同样敢犯禁至少也会打个半死。
左向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先回去还回菜刀再想别的办法。
吴玉春还是舍不得那一天6分的工分,带着小红缨出工去了。
左向东也趁着妈妈在梯田除草,可以抽空溜过来帮把手,也去红土岭给自己家的自留地松土浇水去了。
只有驼背直不起身子的左天赐在外面干涸的稻田上摊开了尼龙布帮着左向阳晒槐米。
左向阳拈起一粒槐米折了一下,“嘎嘣”一声断为两截。
“爸,不用晒了,你帮我收拢一下,我去拿个尿素袋来装。”
这两天收获还是蛮大的,整整装满了一尿素袋子。
左向阳扎紧袋口,往背上一撂,对他爸说了声:“爸,等我回来再炒菜啊。”
匆匆往公社供销社赶去。
供销社药材代购点上面的小黑板上写着:槐米,0.45元一斤。
“同志,我这里有上好的槐米,麻烦你过下秤。”
戴着白棉纱手套,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供销社收货员冷冷地看了左向阳一眼,又低头打起算盘来。
“同志,麻烦你帮我秤下……”
“吼什么吼,我又不是聋人!”
收货员把算盘往办公桌上一顿,冲着左向阳怒吼起来。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左向阳只好将袋口打开,将袋里的槐米倒到供销社专门用来检查收购药材质量的竹萹上。
“哟,这槐米不错啊,小伙子在哪采的啊?”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满头是汗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左向阳晒在竹萹上又大又干的槐米,眼睛放出光来。
“山上摘的。”
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哪座山,万一他也带人去摘自己不就没得赚了?
“喂,老张,赶紧来收货,这批槐米按一等品我要了,今天随我的车一起运到药材站去。”
“哎哟,田主任,是您来了,咋不提前说一声,快抽烟、快抽烟。”
那个姓张的收货员赶紧站起来,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包火炬烟,毕恭毕敬地奉上烟去。
“老张啊,我们药材站给你们供销社的代办费可不低啊,已经给了你们5分钱一斤的费用了,你们怎么能再往下降5分钱呢?”
“还有?难怪我们金银花总没在你们社里收到过货,你们怎么还不挂上去呢?今年金银花缺口很大,给我写上去,按2.5元一斤收一等货。”
胖子不接他手上的烟,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转手扔了一根给收货员。
“田主任,你放心,我保证帮你完成任务。马上就改!”
姓张的收货员嘴巴回得倒是快,但行动却迟迟没见动静。
“哎哟,田主任亲自下来指导工作,快到里屋坐,外面热,里面吹电风扇凉快凉快。”
这是从里面办公室钻出一个同样膘肥体壮的中年汉子,热情地和田主任握手后将他请到了里面的办公室。
姓张的收货员走过来围着槐米转了一圈,站到左向阳身边没吭声。
“同志,可以过秤了吧?”
左向阳哪里知道他站在旁边是等着左向阳往他口袋里塞上一包烟。
这么多,一包火炬肯定通不过,必须得拿大前门。
“你这个质量,啊,还是有点问题……”
姓张的蹲在槐米前胡乱地扒了两下,斜着眼睛对左向阳说。
左向阳真的不懂收货的潜规则,只会辩解道:“我们是粒粒都挑选过的,没有一粒是开过花的,而且晒了一整天,每一粒都是崩脆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要不你拿回去。”
碰到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姓张的收货员把手上的槐米往地上一扔,愤怒地站了起来。
“哎,田主任……”
收货员吓得赶紧回头,一看没人出来,低声骂道:“你鬼叫什么啊?赶紧拿回去。”
“真的不要吗?那我喊田主任来问下看到底合不合格?”
左向阳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看在田主任的面子上我今天勉强收了吧,但你这槐米质量有问题,不能按照4毛5一斤收,最多给你4毛,你卖就卖,不卖喊田主任来也没用,要不你自己挑到县里的药材站去卖去。”
真是黑心,这一下活生生地少了自己一毛钱一斤。
“卖、卖、卖,麻烦你赶紧给我过秤吧。”
收货员将槐米装进他们专用的收货篮子,提起秤称了起来。
“23.6斤,减去篮子2斤,还有21.6斤。”
不可能只有这么重,左向阳估摸着至少有30斤,就凑过去看秤。
“你是没来过吧,懂不懂规矩,秤哪有你看的份。”
“田主任……”
“你!”
“看你第一次来,背了这么远不容易,这样吧,我给你四舍五入算你22斤,这总可以了吧?”
收货员鬼鬼祟祟地朝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赶紧哄起左向阳来。
“不可能,要不让我自己秤,要不我喊田主任秤,你选吧!”
斗争的结果是左向阳得到了槐米的实际重量23.6斤,还有按0.45元/斤算钱。
10.62元一分不少拿到了手上。
同时得到的是供销社这个收货员一句恶狠狠的诅咒:“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第一次做买卖就把来路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