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一闪,她又回到了荒漠,干燥的如同从太阳上吹来的风打在身上,酒德亚纪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再慢慢悠悠赶路,而是向着地平线奔跑,死命的跑。
还是那些巨龙与军队,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是不死的吗?
酒德亚纪发现这次,白色的君王有了些不一样的动作。
君王看了眼背后,又望了眼天空之上。
酒德亚纪回头一眼,瞬间如临冰窖。
他们的背后,同样也有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龙!
那条黑色的巨龙懒洋洋地窝在地上,用讥讽的眼神盯着他们,就像在观望一场滑稽的戏剧。
这是何等的绝望……
这场战争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轮回,唯有磨碎白色的骨骸才肯罢休。
白色的,属于她的君王,却没有丝毫迟疑,再次咆哮着,向着远处嘶吼。
——又一轮冲锋开始了。
“......”酒德亚纪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
她摸了摸湿润的脸颊,鲜红色的液体,她分不清这是鲜血还是泪水。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如君父般的威严。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重新竖起战旗,返回故乡。”
少年仿佛撕破了人类的外衣,终于向她展示真正的尊荣,高高在上,却又理所应当。
“我君临整个世界的“战胜之日”,那一天将会是白王血裔统治世界之日,白色的皇帝端坐在几百人扛起的大撵上,足迹越过海洋和欧洲,去往大地尽头红色的高原,披挂着铜和金的侍从们,扬起遮蔽了天空的长幡,敌人的鲜血溅落到那些高耸入云的长幡上,要经过足足三日才流淌到土地里,所到之处以敌人的枯骨为地基立起城池,所有的城连成坚不可摧的巨墙,从此巨墙以南都是我的皇都,被征服的一切族类都被流放到巨墙的的北方,唯有在冰天雪地中哀号,祈求着太阳早一点升起赐予他们一点点温暖。”
毫无波澜的平淡语言,却仿佛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声音不是由口中放出,而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仇恨、暴力、血与骨。
惩罚其实也是一种报答,但是他报答的不是恩惠,而是对别人给他的伤害以牙还牙。
酒德亚纪终于明白少年的身份。
他是龙皇,是那位在四大龙王之上,端坐在银色王座的白皇帝。
按照身份来说,她是混血种,也是人类,与龙族并不站在一个阵营。在如今人类统治世界的时代,他们应该是死敌。即便没有勇气拔刀,也该第一时间通知诺玛。
她本该如此的。
“我欣赏你伴王护驾的勇气,许你于王辇之下,君临之日,保留你的故乡。”少年的话还在继续。
酒德亚纪呆呆地望着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条白色的龙皇,庄重肃穆。
她又想起了那片荒原,那个背影。
男人始终没有回头,从来没有看她一眼,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无所谓是否孤军奋战。
可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君王知道她,记得她。
少年似乎看出了酒德亚纪所想,说:“不必有所怀疑,你是我的,过去是在等我,现在属于我,以后只有我。无论生和死的,谁都无法阻挡,谁也无法让我遗忘。”
“我与你约定,必定永远带你在身旁,如果走失,哪怕逆着时间长流,我也将寻你归来。”
酒德亚纪冥冥中发现了什么,那仿佛轮回一般的,令人绝望的荒漠。
超脱时间,这是神的力量。
她也会被遗忘。
她站起身,单膝跪地低头。
酒德亚纪表示了效忠。
这一瞬间,她竟然有种错觉,这个动作仿佛已经做过了成千上万次,是刻在骨子里,记录在基因里的,她生来就该如此,一直在等待此刻。
酒德亚纪摄于龙皇的威严,欲言又止。
龙族的世界等级森严,哪怕她是混血种,记忆里没有这些知识,血统也会告诉她。
王未许,下臣不得僭越。
“我很喜欢日文中ごしゅじんさま这个词,就这么称呼我吧。”秦惶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是,姑苏基萨马!”
酒德亚纪没有抬头,说:“其实我并不勇敢,心中怕的要死,恐怕……”
“真正的勇敢并不是没有畏惧,而是像你这样,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一往无前。”秦惶收回了视野,再次望向窗外的南方,那里是赤鬼川的方向。
“可是……”酒德亚纪感到压力减轻了许多,说:“可是为什么是我。”
“人类研究了龙族历史数千年,但是他们从来不了解龙王。我们与众不同,且独一无二。正如沉入岁月的青铜柱,那是未来,却也是历史。”
秦惶带着忧伤地看着窗外,继续说:“人类讲究事在人为,觉得自己创造了未来。可是龙王,却是一眼便能看到未来,反过来观察现在。”
“您的意思是……”酒德亚纪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会死,但却死的果决。我不喜欢。”秦惶随口的答案,就像是在说明天会下雨那样的小事。
酒德亚纪心头一震。
她并非恐惧自己的死,当然,她很怕死。酒德亚纪不想死,却也做好了随时为屠龙事业赴死的准备。
曾经。
现在她震撼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那些君王的眼界。
人类磨刀霍霍,且信心满满地等待龙王们的苏醒,他们觉得龙族将会被他们彻底推入深渊,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
可是龙族早就看到了这一天,只不过,他们并不在乎。
是那两条黑龙吗?
令那些龙王们苦苦挣扎,不断苏醒反抗的,从来不是人类和混血种,而是,别的龙王!
“那您......”酒德亚纪忧心忡忡,之前的梦境终身难忘。
可是眼前的男人,不,是龙皇,一直重复着那样的噩梦。
白皇并非所向无敌。
秦惶转过头,第一次在他的王座之上露出笑容,令酒德亚纪觉得如沐阳光。
“我并非不死,但仍尚有余力。”
“不用担心,也不必彷徨,我终将归来。”
酒德亚纪还想说什么,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的黑暗前,她看见在离窗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掸去西服上的灰尘,指着冰峰起誓:“睡吧亚纪,我必如雪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