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年轻的时候,素珍与文澜无话不说,代沟从何时开凿出来的?素珍自己也无法追溯。
素珍知道,她要推掉应酬,必须适当吐点苦水,而苦主在一边端坐着,你怎么吐?
她慌忙按掉电话,发了条短信: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一会儿回你。
夏日的傍晚,餐桌前只有母女二人,脚底下,还有无声的蚊子,在脚板上不断刷着存在感。
素珍没有牛尾巴,故而无法平静地驱赶这些“吸血鬼”,双腿交替地为对方服务,直到不够用的时候,素珍才放下手里的筷子,弯下身子,去援助那两个可怜的“难兄难弟”。
有了心事儿,素珍在脑海里盘着各种推脱的理由,手脚却没有放慢,收拾碗筷,准备洗漱的衣物,她知道,只有把母亲扶上床去,她才能有自己的时间。
她再也不敢在文澜面前接电话,因为她发现,文澜的耳朵仿佛装上了智能雷达,对声的源捕捉,几乎存在异能,且,她还时常审视自己,监听她谈话的内容,只要与母女有关的所有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她控诉、埋汰的理由。
像以往一样,素珍完成了既定地操作,看着文澜在床上做操,她便走出卧室,享受一下寂静地气氛。
她感觉自己几乎转了性,有时候,一天都能不说一句话,不是没有说话的内容,而是选择面太广,不知从何说起……
她还不敢打电话,因为她知道,只要文澜没睡着,她还是会被她以各种理由捆绑在身边。
尽管,不会像午睡那般,在床上象征性地漂浮一下,可她知道,母亲没有安全感。
她的安全感跟着老父亲的棺木一起被埋在了黄土中。
其实,现代的墓地入土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黄土,都是冰冷冷的大理石,骨灰盒放进去,盖上盖子,封上水泥,有个能说会道的人说些吉利话,付点小费,就算盖棺定论了。
也是因为老父亲的仙逝,素珍姐妹仨才最终把父母的坟地给买了下来,夫妻双方的名字都镌刻在墓碑上,活着的人用的是红色,逝去的人用的是黑色。子女的名字也刻在了墓碑上,两旁种着不死不活的松柏。
不能在墓地焚化纸钱,墓地就像是联排别墅,间距不会超过一米,阴气镶嵌在冷风里,灌进没有扣紧的羽绒衣,葬礼那天的阳光灿烂,却敌不过内心的阴冷。
活着的人,在这里不过是来去匆匆的过客,然,他们的终点,无非也是这么一个清冷肃穆的水泥建筑。
谁也逃不过,这个终极宿命,逃不脱……
“素珍——素珍——”文澜的呼唤透过卧室,穿过长廊,来到客厅……
素珍知道,正常情况下,过了这道坎,在没有特殊情况下,回到客厅,她就可以打电话了。
一般的特殊情况,也不是很惊悚。也就是大小便无法控制自如,心绞痛会在夜半突发,身心不舒畅的时候,梦里、现实里,都会有意无意地找茬……而后,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随之而来的就是应接不暇的措手不及……
又一轮对决之后,素珍感到无比庆幸,文澜终于打起了呼噜。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脱变的,当她发现,开始期待呼噜声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种声音。
那个转变过程,是那么悄无声息,她只能归咎于太过忙碌和劳累,导致她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身心变化。
事实上,从新婚时,百千次生起一脚把那个打呼噜的家伙踢到客厅去,千百次想用枕头谋杀亲夫……最后,发出终极通牒:在她没有入睡前,打呼噜的家伙只能在一边侍寝……
而今,她的喜好彻底被颠覆了。
照着镜子的时候,望着镜中人,她会觉得里面的人脸板得像刷上了水泥,阴霾布满眼角,像是从呼啸山庄里走出来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