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元启时匆匆迟来的奏报让本来骚乱的大殿更加骚乱。
坤达明贵心情很不好,今天突发的两件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这让他有些烦躁。早早退朝之后,即便出了这样的大事,国主也没有叫上守相和三夫史议事,而是回到了圣泰凝居,换上一身单薄宽袖丝袍后,久久凝视那金器中的血红琅石。
尚泉法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坤达明贵身后。
坤达明贵明显有些责问的语气说道,“你可算到了徒兆今天之举?又可算到羽国今日之事?”
尚泉坦诚平静,“臣算不到。”
坤达明贵反而也平静下来,“你算不到,我也猜不到呀。徒兆这个老东西,到底在想什么呢?”国主似是自问自说了几句后,姑且放下不满,继续问道,“羽国的事,你怎么看。”
“走官道驿站传来石国的消息,就算快马加鞭也至少过了十天。现在的话,应该已经平息下去了,不会影响第二批官贸。”
“这次是算出来的?”
“猜的。国主过个三五日便知晓答案了。”
自二世子羽离军死在凤牙山之后,太子羽离庆竟然……起兵叛乱了。趁着国主羽离京去殿外游宫赏景,太子勾结了护军司属相‘管冲’发起宫变,意图占领羽通城。
这便今日元启时紧急上报之事,至于事态结果……就像尚泉所说,还需等个几日。
听尚泉的意思,应是会以羽离庆的失败告终,且被镇压下去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坤达明贵不免好奇。这羽离庆若失决心宫变,那定会做好充足准备背水一战,可若只是三五日的功夫就被镇压,难不成是羽离京早有预料?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坤达明贵说道,“羽离庆这招险棋很明显是因为羽离京对三世子羽离俊日益加重的恩宠。”
“自古帝位之争都是如此,没什么稀罕的。”
坤达明贵向被什么扎了一下,注视尚泉,眼神中透出很少见的阴冷。
尚泉不躲反而直视回去,依旧是恭敬地说道,“羽国神石重启后便立刻归位,与我国一样,国族气运并未外泄,乱不了,也不会易主。所以臣断定,羽离庆这次宫变,不会成功,就是小打小闹。且他这么一闹,说不定反而帮着三世子羽离俊彻底扫清了障碍。羽离俊是新官贸的主事之人,气运尤佳,他日后继承王位会给羽国带来一番新的气象。所以国主若不想略输一筹,交待徒湖的事情,还是要催一催才行。”
尚泉顿了顿,继续说道,“依臣看,守相大人今日做派,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国主。若国主不放心,臣倒是觉得,只求他背后意图心思便是,至于守相大人想要促成的,国主倒是可以顺水推舟。”
坤达明贵微微点头。他喜欢顺势而为,但一定是在把控人心的基础上,若是把控不住,那便不该为。
此时,圣泰凝居外,寺官来报,“禀国主,静石城主已经进城了。按照您的吩咐,已将口谕传达,静石城主先回府看望桐夫史和桐夫人了。”
“桐城主私自离城,恐怕又要给国主填麻烦了。”
坤达明贵揉了揉太阳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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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府。
见到儿子的桐夫人泣不成声。
桐关依旧卧病床上,难以下地。掌上明珠的死对他的打击犹如剜心裂肺,另这位向来健硕的国护夫史大人一病不起。
看到儿子,桐关依旧是横眉冷对,“你个混账,谁允许你私自离开静石城!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浪荡子嘛!你弃城而回,还到离石城大闹一番,你!你!”
桐关一口气没上来,剧咳不止。
桐夫人一边帮他抚背,一边流泪。深知桐关只要骂起桐炎便谁也拦不住,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若桐灵在,还会帮着桐炎说好话,桐关只要听到女儿撒娇怄气,便会软下几分,也就不再大骂桐炎了。如今桐灵不在了,再也没人能调节他父子二人隔阂。
想到这里,桐夫人除了哭,还是哭。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见父亲愈发生气,知道沉默也无济于事了,桐炎才试着说道,“我刚进城,便得了国主口谕,可先回府看望二老,再去城殿履述军务。”
“混账东西!还敢拿国主压你老子我了!国主给你口谕,那是国主宽厚,你这么儿戏且不负责任可知会给我桐家带来什么!更会给国主带来多大的麻烦!我桐家几代忠良的名声,早晚被你这个不孝子毁之殆尽!”
桐炎冷冷道,“说到底,你还是怕我连累桐家。妹妹不在了,我担心二老,就想回来看看,没想那么多。”
桐关又是一阵剧咳之后,说道,“滚!不要在我家里待着!我桐家容不下你这个不负责任的逆臣贼子!滚!”
桐炎郑重行了礼,“既然回来了,儿子还要在曜石城多待些时日。此次私自出城,儿子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桐家。儿子先告退了,爹好些休息,等消了气儿子再来看望。”
桐关撇过头去,看也不再看这个儿子。
桐夫人想要挽留,却也担心桐关怒气不消加重病情,再有不舍,也只能目送儿子离去。
桐炎走出自家大门,白猿正带着哑儿站在门口等他。此次出来本就是私自而为,自然也不便带着兵马,所以桐炎只带了这二人。
见桐炎出来,一辆一直等在路边的马车缓缓行至他面前。
徒湖从车上走下,笑着说道,“桐大哥,去我府上吧。”
桐炎笑着回应,“你小子,竟学了徒央那些让我瞧不上眼的旁门左道。”
“哈哈哈….桐大哥。就算是你瞧不上眼的,只要是兄长留下的,我能学个五分精髓,都是受益终身了。”
桐炎满意地笑了笑,没有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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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曜石城,注定格外热闹。从目石城赶来的三人也回到了这里。
曜火街的那条贫民巷子依旧平静而冷清。
“大爹他?!”
“死了,半个多月前的事。里阿爹来给他送吃的,才发现睡过去就再没醒来。也联系不上珠儿,街里街坊就凑钱帮着给葬了。”
兰陵握了握拳,胸口酸涩。
邻居将钥匙递给兰陵,“兰公子,要是能见到珠儿给她捎句话。大爹走的很安详,他生前说珠儿跟着好人家去了昆国,踏踏实实,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他没什么遗憾的,让珠儿也不用挂念了。我们这些个街坊,平日受大爹的恩惠不少,烧香祭拜的,大家都不会忘记的。”
听到这些,兰陵更是眼眶湿润,欲言又止。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又回到了这间收留过他的破败石屋。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物是人非,一眼就能望见尽头的熟悉巷弄,再也望不见熟悉的人。
兰陵没有进去,收起钥匙,黯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