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语出惊人,令大殿内一时间有些骚乱。
国主坤达明贵看不出表情,沉冷问道,“那就请守相大人说说看吧,我泱泱石国,这泱泱国殿,寡人我,还有你这位守相大人,这满朝文武和万千百姓,是如何失衡了?”
坤达明贵抑扬顿挫,殿内众臣皆是微微躬身。
徒兆面不改色,声音反而比刚才还来得清晰沉稳,“贵族臣僚,世卿世禄,囤积居奇,民商民贩怨声载道,此为物以失衡。各城各属,私设税制,罔顾国殿权威,无视百姓疾苦,童女贡献更是遭到兽神警示,离石城遭受无妄之灾,此为德已失衡。石国何以起家,开山劈路,精研技艺,如今却将老祖宗这些手艺都抛诸脑后,守着曜山石源不思进取,被艺石城以精湛石技反超,百姓惰懒,百官毫无生气,此为人已失衡。
“住口!”
很少展露怒颜的坤达明贵,重重拍击王座前的贵木台案,一声震慑传至大殿每个角落。
诸臣刚刚直起的背脊,躬得更低。相互使着眼色,想说守相大人这是要干什么?!疯了不成?!
占长吏也有些要落汗的意思。今日上朝前,他已预感到,有些不重要的事情该结束了,有些重要的事情该浮出水面了。他猜徒兆和自己有同样的预感,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对他们这样的重臣和族中家长来说,最好的选择,顺势而为不假,却不能让天平偏颇的太厉害。但徒兆这是!这是要拆了天平不成!
那个真正手握秤砣的人,不出所料,恼羞成怒。
占长吏很清醒,徒兆是徒兆,徒湖是徒湖。他要扶植徒湖,却不可能被徒兆脱下水。占长吏纹丝不动,缄默不语,不能相帮。
站在稍后的徒漾和徒波,惊恐不已,大汗淋漓。
徒湖欲动又止,欲止又动。终于,还是探出一小步。刚要开口,便听到大殿门口处,元启时的声音传来,“国主,禀国主!臣有奏!有奏!羽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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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居。
徒湖下朝后,林青随他一同回到府上。
“湖大人,自上次官贸大获成功后,咱们便开始着手准备第二批物资,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上册又是交给章大人……”
徒湖摆摆手,示意林青不必再说。他二人拟定第二批物资清单,颇费了些心思。特意分成了上下两册。上册,徒湖交给了章水之负责。
说起这位与徒湖出使了一趟的下四方官员,回来后便是一帆风顺,引来不少同僚羡慕。谁也没想到,‘随徒湖出使’这个当初大家都推推搡搡的差事,竟是个一马平川的好事。
自羽国回来,章水之便表达了想要辅佐徒湖的想法。徒湖没有立刻答应,有很多考量,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恃宠而骄丰满羽翼,也有要再考验章水之的意思。
就风评而言,章水之这个人圆滑,本事也没有多大。林青对他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但今时不同往日,徒湖可不希望他们二人还未开始共事便产生隔阂。
徒湖对林青说道,“章水之这个人,虽然圆滑,却有圆滑的原则。”
林青态度恭敬,口气却不置可否,“圆滑……还有原则。”
徒湖很有耐心,“林大哥,你我虽然都被迫在市井中混过一阵,但看到的景象大不同。你所见大多是底层百姓的艰苦,我所见则很多是纨绔子弟的奢靡。但你可知道,那些个纨绔子弟,有很多如我一样非嫡非长,在外要做出一副奢靡无度的浪荡样子,在内还要圆滑且有些眼力,不然被家中主母长兄排挤,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这滋味,我知道。”毕竟自己也曾亲身经历,林青对徒湖的话有所动容。可他不知这与章水之的‘原则’有何关系。
“官场比家宅更要复杂,大家为人处事性格迥异也有所难免。像林兄你这般身处逆境还能矢志不渝的,是坚持原则。能在圆滑世故中能摸索出一套道理,坚守不变的,我认为也是坚持原则。”
林青一知半解。
徒湖很是诚恳,没有要故弄玄虚的意思,“章水之做事,也是分析利弊的,且向来只坚持一条道理,便是只要无性命之忧,无牢狱之灾,那别人不愿意干的小事,章大人就会去干。”
被徒湖再一解释,林青有些好奇,“何为章大人的小事?”
徒湖笑道,“不用冲锋陷阵,不用花自己的钱,不用自己的女人陪笑脸。那便即使是需要章水之陪着笑脸给人提鞋,他都不觉得有什么。”
林青点点头,显然他对圆滑的理解,就是处处逢迎陪笑脸。
徒湖半开玩笑地说,“卖笑嘛,又不会掉肉。就好比陪我出使羽国。别人不愿意,因为我不得父亲宠爱,在朝中名声也不佳,加之羽国二世子的死跟明茵公主有关,所有人避之不及。可在章水之的道理中,这却是件小事。实实在在的不费神不费力,出了事有我挡着。他定时看出我父亲就算再偏心,也不至于虎口食子。他只要跟着,顶多就是帮我这个连曜石城都没出过的纨绔操心操心路线和吃喝玩乐的事。”
林青给了一个和所有人都一样的评价,“章大人运气好。”
徒湖仍是一笑置之,若林青轻易便能被自己说服,也就不是林青了。他继续说道,“这件横看竖看都没有好处的事情落到章水之头上,最后帮着他一路从一个下四方职位一跃到了下三方,无论是他的同窗好友还是袍泽同僚,表面上都是祝贺之词,可心里和林大哥你想的一样,只道是他运气好罢了。但你知道章水之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他看的很清楚,也不觉得打紧。他也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可他向来奉守:运气,也得靠赚。林大哥,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道理。坚持此道,赌对了,就是殊途同归。你可不要怪我拿你的道理与他的道理做类比。章水之敢接下去羽国出使,那也在他的权衡之中。”徒湖顿了顿,“多年前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跟着出使过羽国一次,章水之便对沿途驿站官道,风土人情熟记于心,且还背地里结交上羽国疏密大夫卢由这样的人物。当然,卢由当年定不是如今高位,这不是更说明章水之看人的眼光和维系关系的独到手段嘛。”
徒湖说至此处,林青终于稍有改观。确实,如果真的毫无本事,空有圆滑的嘴脸,怎敢应下此事。
林青深知徒湖用意,自然不会刻意违逆,“下官知晓了。章大人却有本事,至于他的道理……林青现在还不能承诺日后不会有所冲突,但既然都是一心一意为大人谋事,林青知道分寸。”
徒湖心满意足,林青不会说违心的话,能让他改变想法,哪怕只是一点,作为上司的徒湖,都很有成就感了。
徒湖进一步安抚到,“上册的货物本就是第一批官贸的扩充,量不在多而在精,交给章水之,不会出什么乱子,他应付的过来。下册的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必须交由你亲自办理,我才能放心。”
林青不免担忧,“下册的品类、数量、产地,咱们如此严格保密都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可万万没想到,竟是……羽国出了事。大人,咱们这趟……”
徒湖叹口气,“更凶险,却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