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昆城殿,名不虚传,如行于画中。水波音域流淌,花萼高洁纯白。一步一景,每一方寸都是山水与空间的美学典范,足见这座城殿之主的品味与胸怀。
楚家世代高官厚禄,名门武将,家学渊厚,温名出身于这样的世家,文化修养、审美造诣,令人望尘莫及。
兰陵心中叹道,“大山大水,大开大合,可见布景之人的想往。”
他隐隐不安,直觉告诉他,手中精心保护的‘千彩琥觞’……未必入得了那对母子的眼。
走至书房前,殿中寺仆高声报道,“城主,老夫人,兰使者已带到。”
温名在内应道,“进来吧。”
兰陵走进时,温名母子正在欣赏着一副出神入化的寿石图。
自菱英石戒指丢失以来,楚荣容心情大降,想要借机讨好之人不计其数,单单两三天,新鲜宝贝已堆积如山。
兰陵拱手欲拜,温名抢先开口道,“兰使者请上前,一同看看这幅画。”
兰陵也不推辞,稍稍上前,立于那对母子不远,上下打量起那副寿石图。
良久,温名问道,“作何点评?”
兰陵道,“层次分明,跃然纸上。石近山远,近处笔锋流畅,刻画登峰造极,远处云雾缭绕之感扑面,山水朦胧之意境非凡。尤其这山势,横看成岭侧成峰,仅看上一看,便流连忘返。”
楚荣容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印象颇佳,赞道,“当日寿宴你便语出惊人,老身始终记得你那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日赏画也颇为独到,看不出你虽年轻,底蕴却深。”
兰陵心道,“自己哪里有什么底蕴,无非是继承来的四百年记忆还有前世那点墨水罢了,有些东西放在这个世界还是很能唬人的。”
心虽如此想,他嘴上却说道,“老夫人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也就这点墨水了,城主但凡让在下多评上一句,已是词穷了。”
温名继续试探道,“兰使者不必过谦,君启由说你今日来有要事?”
兰陵以送礼为由而来,但眼前母子对他的真正意图,却多有谨慎。
兰陵从袖口中拿出一锦盒,拜道,“失难复得,在下愿再呈一物,还望能令老夫人心宽。城主仁孝,定也不忍老夫人忧思伤身。”
温名接过锦盒,打开后递与楚容荣一同查看。
“这是……千彩琥觞!”温名许久后方道。
“城主不愧是赏玩大家,这正是千彩琥觞。”
此物以琥珀石做觞,不足一掌大小。小小觞器,上面雕刻着十余仙鹤环云之景,栩栩如生精致绝伦。乍看之下,此物虽图案精美但色泽暗沉,犹如泥塑。唯有置于强光之下,它的绝美真容才能显现。
此刻天光正亮,温名急不可待地将琥觞拿于窗边端详。
觞器瞬间晶莹剔透,光彩耀人。神奇之处在于琥觞表面顿时充满斑斓色彩,仿佛溪水在其间流动,叠往交织处,融汇成世间难以形容的光泽。十余仙鹤在流光之下,羽翼丰盈生出长尾,犹如传说于世间的凤凰神鸟。光线流淌,神鸟高飞,腾云驾雾之势令执觞人仿入仙境一般。
母子二人怔怔看得出神,许久后对看一眼,意味深长。
温名轻轻将琥觞放回锦盒,然后扶楚荣容落坐,自己后走至桌案坐下说道,“此物之贵重意义本城主是知道的,立昆都总馆的镇馆之宝,这件算是最有名气的了。只是听说毕竟是听说,得见此宝物真容,还是尤感震惊。”
温名一边说着,一边将琥觞轻轻推至桌案一角。
兰陵见状问道,“城主这是……不喜欢?”
温名直言道,“并非不喜欢,而是贵重至极,收不得。”
“既然为了让老夫人宽心,毕竟要呈献比菱英石更为贵重之物才对,不然不就是糊弄嘛。”
温名不为所动,说道,“寿宴之日,你说你是君启林的小友,我看未必吧。若只是普通朋友,他会将镇馆之宝都交由你处置?”
话已至此,再多掩饰便是做作了。兰陵回道,“在下从抚昆城而来,知城主公良安已有密信在手,在下猜……温城主这边该是也得到了什么消息才对。”
温名不慌不忙,说道,“记得寿宴之上,本城主问你君启林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看来你没有说实话。琥觞不过是顺水人情吧,君启林这礼物可不轻呀。寿宴之上本城主许你赏赐你不应,原来是想要更大的。”
兰陵回道,“既然城主这么说了,若城主觉得这礼物称得上您的身份,那在下想要城主一个态度。”
“何事?”
兰陵义正言辞道,“立昆都刺杀一事想必城主早有耳闻,国主给了五族宽赦,五族自然要回报。日后国主之言,一言千金,五族愿效犬马之劳。”
言外之意,兰陵此次前来,是替国主办事。
温名一方诸侯,万人之上,对‘国主’二字早是不以为然,但碍于伦理,便只是说道,“五族?是君启林他自己吧。”
“确实,像君启由这样的五族人无法感同身受启林馆长的良苦用心。但五族树大根深,根基没了,叶,何以独活?”
兰陵含沙射影,令温名颇为不悦,道,“你若今日诚心来献宝,我代母亲谢过。若是讨论国事,你还不够资格。”
兰陵回道,“琥觞既已献上,就是对城主和老夫人的敬重,正因如此,在下才斗胆与城主论根基之说,在下相信城主智谋定有审视。”
楚荣容此时深思不语,然未表态。
传言常饮琥觞所盛之水有奇效,可白发生黑,壑皱填平。楚荣义平日给楚荣容所炼驻颜丹药,多以极品琥珀石为引,但也因极难寻得极难炼化,所以每次须得很久时日才能服上一颗。
温名看眼母亲,亦是思忖起来。
兰陵仍未放弃,转而攻克起楚荣容,道,“老夫人,楚家世代英豪,效忠公良国族。国主亦是相信楚家忠烈,永享荣华,恪守重镇。”
国主势弱,居立独揽朝政,太国母温多重用外戚,如温名这类年轻城主早已将忠孝二字抛掷脑后,但楚荣容不同,父辈亲族誓死守护公良王族,都是几朝重臣,兰陵的话对她触动极深。
见母亲有所动容,温名急道,“兰陵,琥觞拿回去,今日本城主就当你没来过。”
“老夫人!”
“兰陵!本城主念你是君启林的人,已是给足了面子!”
楚荣容缓和神思,气定神闲道,“年轻人,如你所说,失难复得,丢了就丢了吧。你回吧,带上你的礼物。另外,老身还想奉劝几句。”
“老夫人请说。”
“后面几城,恐怕你也是徒劳。岭昆‘温正’居安不思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兴昆‘温衍’年迈多病,几个儿子纷争内耗,自己都分身乏术。还有碌昆、宿昆,他们都是公良族人,恨透了温多,屯兵数十万,为的可不是要救主护国,且他们距离都城较远,等他们到时,怕也来不及了。”
兰陵满眼诧异,信心大减,不解道,“老夫人既已看得如此深远,难道看不出居立弑主后将如何对待公良族和温族臣属嘛?”
楚荣容笑道,“你还是太年轻。”
“老夫人何意?”
“居立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当年迫害柏族的是他父亲,可不是他。你揣度的,是当年那个专横的少年将军,但老身顾虑的,是现在的居立,战场骁勇,朝堂善权。就算他真有二心,老身赌他不会对我们下手,除非,我们应了你的请求。”
字斟句酌,兰陵自认辩驳不过楚容荣。
气运已改,臣将不臣,兰陵只能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