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国,立昆都。
冷清了许久的立昆都,近几日稍有恢复的迹象,大半原因是那些关停了许久的五族商铺陆陆续续地重新开张了。
国殿传出消息,证实了刺杀石国使者的事,与五族无关,乃是那两名掌柜的个人报复行为。但五族难逃用人失察之责,念其猎蝓宴捐资救灾有功,国殿决定罚没贝骨以作惩戒。
国殿风向斗转,是因太国母在朝会上替五族说了话。温氏嫡系不用说,多是看着温多的眼色行事。而其他那些朝臣,反应迟钝的,会以为是太国母为求平衡替自己儿子撑腰一回,自然也就无关痛痒地帮上一帮。可嗅觉灵敏的,却闻到了与以往不同的味道。
比如说,康由简。
万翠峡,观军台。
年近七旬的康由简见到小自己三十有余的居立,竟有些毕恭毕敬。
品茶寒暄之后,康由简缓缓道,“将军便是要入山练兵,也该安顿好‘家’中诸事才好。”
居立嘴角轻挑,道,“多谢康老提醒。”
见居立不以为然,康由简猜他另有盘算,追问道,“想必将军......已安顿妥当?”
居立目视前方,一派辽阔。
风声穿行于山谷栈道,鹤唳古怪,犹如居立的眼神。
康由简此时多少没了耐心,一声沉闷道,“将军?”
居立将峡谷间的无垠壮阔收入眼底,意味深长地眯着眼,回道,“康老,‘家’中不安分的猫儿初学上了树,纵然欢似虎,依旧也只是只猫。即使爬得上最高的那根枝桠又能怎样?可有我这翠峡的朗朗青山,万丈悬瀑......离天更近?”
康由简闻言哑然,心道居立果然已不甘心做个幕后权臣,难怪温多这次立场坚定地帮了公良光。
停顿片刻,康由简面不改色,道,“若只是普通的猫儿,自然爬不了多高,可若多了一双翅膀,那便世事难料了。”
居立目光如炬,显然不太高兴,鄙夷道,“自‘家’的猫,既长一只翅膀,我便射一只翅膀。长一双,我便射一双。”
康由简气息变沉,缓缓起身,道,“将军,告辞了。”
“怎么,康老不想看我的箭法?”
康由简道,“老眼昏花,怕是看也看不清。”
居立冷笑,抬手送客。悬阁外的轮梯缓缓抵达,载着康由简向山下而去。
回府的车中,康承生问道,“爹,您刚才为何要激怒居立。”
康由简闭目沉思,许久才道,“若只是病猫插上翅膀,何足畏惧,可若是猛虎添翼,那是要飞起来吃人的。”
康由简声音沉缓却力道十足。
康承生不以为然道,“爹所谓的翅膀,可是立昆都的君族和温族?”
康由简微微睁眼,看着儿子道,“说说你的看法。”
“立昆都里的温族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老弱残兵,不足为据。君族元气大伤,五族内部利益分明,未必太平。儿子以为这双翅膀,都是残翼。儿子......”
“有话直说!”
“儿子......一直猜不透您的心思。朝堂之上,您不是都站在居将军那边吗?为何今日......”
“亏你也为官多年,竟还如此天真。”
见康由简埋怨,康承生连忙道,“请爹爹教诲。”
车外人声鼎沸,相较前些日子真是热闹不少。
康由简看向车外片刻,才回过头对着康承生道,“政治上的立场是一回事,国家改弦更张......那是另外一回事。”
康承生震惊,压低了声音道,“爹是说......居立要谋权篡位了?!”
“君启林这次被罚没的钱,全由固玉一人接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进了国主自己的口袋。可这能说明什么?国主承诺给居立的军费动不得,立昆都这么多要善后的事,国主自然需要钱。”
“可我今日提醒居立时,他却不以为然。要知道,他往日最忌讳的就是国主讨好民心和敛财。一个人对自己以往最在意的事情变得不在意了,这说明什么?”
见康承生不说话,康由简继续道,“说明他已经有了别的打算,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康由简对儿子直言道,“国殿里那些姓温的,虽都是泛泛之辈,但大大小小的权利掌握着不少。我们康家从不与那些人为伍,所以帮着居立说话,是为父的权衡。这些年居立虽也回馈了我们康家不少,但这!只不过是朝堂上的默契。”
“儿子......不懂。既是如此,爹为何......为何不与之默契......到底。”
康由简目光凌冽,看向自己的儿子。可很快,又渐渐柔和。康承生毕竟年轻,面对羸弱的国主和强势的居立,换做谁都会这样选吧。
于是,他问道,“你认为......居立一定会赢?”
“居立手握数万精兵,他动一动手指,国殿撑不住五天。”
康由简一笑置之,问道,“国殿撑不过五天,可这百万人口的立昆都可撑得?若是能多撑几日,离着最近的抚昆、泰昆、岭昆三城,可会来救?倒时又可撑上几天?”
康由简一连几问,吓得康承生哆哆嗦嗦道,“爹......何以......何以百万人口之说呀?”
康由简摇摇头,道,“罢了,你还年轻。若是昆国能渡过这一截,为父倒也不愿你再为官为爵,省了这些争斗,免得落得和你姐姐一个下场。”
提到女儿康承承,康由简有些伤感。老来得了一双儿女,可惜疼爱的女儿克死他乡,算是他最为悔恨之事。
见他这般,康承生忙道,“爹莫要伤感了,承生都听爹的便是。”
康由简闭目,沉声道,“要你回的信,回了吗?”
“已经回了,按照爹说的,将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石国的......那位大人。”
康由简“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不由得感慨起来。
温多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为公良光挑了位好师父,且纵容了居立这么多年,令他自傲鲁莽,一贯冲动。若居立成了这匹夫之勇......
康由简再次看向车外,满眼繁华的立昆都,怕是要毁在鲁莽之下了,或者说,毁在那女人的野心和权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