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国。
国殿贸易属的官员们,忙碌于对林青带来的几百箱货物登记造册。
“记!银镶蝶纹梨兰石发簪,七十支!天墨乳石弦纹三足洗,一百盒!紫葵石蓝蒲石拼接纸镇,五十块!乾黄石云纹酒盏,八十套!……”
因是新官贸的第一次交易,林青带来的货物,虽然种类和数量不多,但款式和质地都是石国顶好的物件。有些石料拼接的工艺,甚至与艺石城不相上下。为表诚意,他们还特意带了一颗偌大金石碗器,雕琢着百兽腾云,金光灿灿,是专门觐献国主的礼物。
而羽国,自然也没有示弱,早早准备下的新贸物资彰显了大国风华。其中,用雪貂羽缝制的团扇和青目泪乌兽眼做的珠戒,尤为珍贵。
总之,两国此次准备的贸易清单,足以看得出彼此诚意。
有了上次徒湖来访时的插曲,言雀对此次宴请的餐食和节目格外谨慎。大宴顺利结束,此刻在三世子府邸,一场气氛融洽的小型聚会正在进行。
酒菜上齐,林青最先站起拜道,“三世子殿下,言雀大人,林青敬两位。感谢两位近日来的照拂,此次商讨新贸能如此顺利,全仰仗两位的倾力相助。”
羽离俊面容清秀,没有他二哥的那般大将风骨,也没有他大哥的沉稳内敛,可十四岁少年脸上的笑容却已能将任何场合,诠释得当。
羽离俊回敬道,“林执使客气了。算起来,从徒大人离开羽通城到今天,除去林执使路上的日子,这么大的一批物资,想必也就筹集了五六天吧?可见林执使你能力非凡呀。”
林青心中暗暗惊讶,没想这个年轻的三世子如此精于计算,几乎说得分毫不差。林青隐晦一笑,回道,“三世子才是能力非凡,林青佩服。”
“哈哈哈……说道能力非凡,还是你们徒大人厉害。我倒是挺好奇的,你们徒大人跟五族做了什么样的交易,竟然能令五族那些人甘心让出这么大的利益?”
林青回道,“徒大人确实年轻有为,自然有他的办法。有些事情,不会跟我们这些微末的官吏详说,我们也不好探听。三世子的疑惑,林青实在是答不上来呀。这样吧,林青再自罚一杯。”
说罢,他一饮而尽。
言雀坐在一旁,笑容和蔼,一语不发,全然由着三世子掌控节奏。
见林青回避,羽离俊又说道,“林执使太自谦了,徒大人一上任便重用了你,可见对你的赏识。担任新贸使者,又怎可能是微末小官。这第一年的物资算是敲定了,你们希望五族商铺享有低价进购权的提议,父王也应允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便再没什么问题了。未来一年,石、羽两国新贸一旦进展顺利,这大批的物资便是你、我、艺石三家均分的局面,促进的是各家发展的积极,还能带动镖局运输、钱币兑换和商旅周边,对谁都是好的。”
“艺石城一家独大了许多年,难道会任由你我两国与它一直平起平坐?按照你们石国的说法,徒大人只与他们暂定了两年的降税协议,可一旦五族重新提高关税,咱们这新贸的好处还没握热乎,可就要降温了。羽离俊年轻,不如徒大人考虑周全,但徒大人既与五族商议了两年之期,这两年以后的举措,想必徒大人也有所安排了吧?”
林青微微一笑,羽离俊的这些顾虑,在艺石城的时候兰陵便有所考虑。两年,是兰陵替徒湖擅自定的,他自然也有他的把握。
于是,林青按照兰陵教他的套路,回道,“启禀三世子,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改变一些人们惯有的行为和思路。”
“羽离俊不太明白,还请林执使明示。”
“不敢不敢。在这两年期间,五族以外的商家再也不用看着艺石城的脸色做生意。从两国国殿的角度,自然是希望自家国土上出现能与艺石城五族相提并论的大商贾,就算没有,两年也足以令两国的商会再壮大一些。而两国国殿,因为新贸的关系,必然需要借此机会为商人们提供更多的优惠和便利,想更多办法与之合作。虽然咱们承诺了给了五族低价进购权,却依然可以通过其他方式给中小商贾提供方便。长此以往,他们对国殿的依附和支持就会更多。”
羽离俊思考着林青的话,并没附和。林青则继续说道,“至于五族那边,三世子现在不必太过忧心。他们向来擅长创新和发展技艺,有了新贸的压力,他们也会发挥自己所长与我们竞争。兰公子……”林青突然顿住,改口道,“不不,是徒大人,他说三家若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将会是最好的结果。而两年,就是一个测试的时间。”
言雀突然问道,“这是你们徒大人的意思?”
“是的,当然……也有徒大人府中幕僚的功劳。”
言雀若有所思。这份考量和远虑非比寻常,确实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举措。石国国卿夫史‘占长吏’的财政之能八国闻名,羽国有些举措甚至都是效仿于他当年政令,如今占长吏的这位女婿,看来更是青出于蓝。
言雀从来都是主和,不主乱。合作、和谐、和平,国家才能平稳发展,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所以对于二世子剑拔弩张的风格,他向来不喜欢。可言雀没想到,二世子死了没多久,素日温和的太子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急于掌握二世子手上禁军兵权不说,还跟护军属相管冲走得越来越近。虽只是蛛丝马迹,却难逃言雀这个官场老手的眼力。
太子背地里的这些动作,说明他跟二世子一丘之貉。只不过碍于国主对二世子的偏爱,太子掩藏了性格。这更说明二世子身上有的,心里想的,太子都具备,而二世子没有的,没敢想的,太子也都做到了。他是未来的君王,而有君如此,却令言雀这个两朝大宰,不寒而栗。
自从徒湖离开,国主羽离京再没有追查二世子的死因,且似乎对太子冷淡了不少。禁军的兵权国主自己把持着,贸易属也全然交由了三世子打理。这隐隐透露出的讯号,让言雀难以不去多想。
这是国主的家事,但也是国事!言雀不自觉看了看身边的三世子,神色是满意的。作为两朝大宰,他深谙一个道理,即使是君王,也需要被引导。历来把持中立的言雀,对这位出仕不久,却深得他为政精髓的弟子,难免……有了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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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羽离俊府中出来,憋坏了的奂文莱总算松了口气,抱怨道,“我说林青,之后几日再有这样的聚会,别带着我!跟你们这些弯弯肠子的人说话,不直接,不痛快,憋死了我!”
林青大笑道,“哈哈哈……奂将军没将这番话在刚才宴席上说出来,真是给了林青面子,林青在此谢过了。今天设宴的是三世子和言雀大人,有奂将军坐镇,我心里才能踏实点,这才拉着您过来。”
奂文莱摆了摆手,道,“少给我来这套虚的。我问你,方才你对三世子说的那些话,当真是徒湖教你说的?”
“这……”
“你可别想着骗我,小心我回去找他对质。”
“不敢不敢,不瞒奂将军,是徒大人安排在艺石城的那位朋友,教下官说的。但这些,他在前往艺石城之前就已和徒大人有所商讨,让我来到羽国后随机应变就是。”
“又是他?听你这么说,徒湖的这个幕僚,还当真有些本事。”
“确实,听徒大人说,那位兰公子三番两次帮过他,所以徒大人对他十分信任。如若兰公子愿意一直辅佐徒大人,想必前途不可限量。”
奂文莱若有所思,想起些往事。
当年徒央在世的时候,也说过些类似的主张。奂文莱是个自视甚高的武将,对他们文官这些个政论不上心。可自从徒央和徒冠相继去世,朝中风气大不如前,国家的发展也缓步不前,从每年国店殿拨付的军费已可以看出端倪。
奂文莱此趟护佑新贸,本是想帮徒湖一把,还徒央一段兄弟情,可此刻他心中却对远在曜石城的那个贸易郎,有些期待了。
“奂大人在想什么?”林青突然问道。
“在想……这羽通城的城防真是不简单,应得益于那位已故二世子的军事才能吧。死得也是可惜了,不然说不定是个可敬的对手。”
“对手?”
“嗯……真是许久……都没有棋逢对手的感觉了,自从徒央死了以后……”奂文莱察觉言语有失,急忙转了话锋,“城防如此稳固,可不好发生什么冲突。你责任重大,两国合作才是长期发展之道。”
见奂文莱正经地说起了官话,林青顿住,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奂文莱大笑道,“哈哈哈……看把你吓的。剩下的事不多了,你做好你的,我做好我的,只是有一点……”
“奂大人请说。”
“再不要拉我参加这种无聊饭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