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几日,一路畅通。
抚昆城的码头没有立昆都的磅礴大气,却也熙攘热闹。
下了船,平安就像不认识兰陵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去了漫花楼的分院。
兰陵叹道,“哎,人家去温柔乡,我们……要去查账了。”
阿原瞪他一眼。
于伯伸手道,“兰公子,这里的五族分馆离码头不远,咱们步行过去即可。”
兰陵拱拱手,道,“好。请于伯带路吧。”
阿原默默跟在后面,死死盯着兰陵,却懒得与他多说一句。
抚昆城的街道与立昆都有些相似,不过稍显朴实。走不到一条街,他们便来到五族分馆,开门的小仆见是于伯,直接迎他们进了正堂,急忙去请了这里的馆长‘君启康’。
君启康年过六旬,算是‘启’字辈中比较有威望的人物之一。君启林十五岁统揽十座大城的生意,二十五岁执掌整个昆国的店铺,除了靠着他父亲‘君光善’的威望外,就是因为君启康这位长他三十余岁的族中兄长的支持。
此刻,君启康步伐迟缓,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他见于伯带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神色无波澜,缓缓问道,“怎么今年自己过来了?”
于伯揖道,“今年立昆都出了乱子,想必这边也听说了。除了医馆和药馆,其余铺子都还关着,伙计们的工钱减半给着,倒是难得清闲了不少,就腾出时间早点过来看看,也能早点回去。到时候铺子解封了,好立刻腾出手,做该做的事情。启林馆长他忙着立昆都那边的事,就安排我自己过来了。”
君启康摸摸长须,点着头。
于伯这话,没有刻意隐瞒立昆都的形势,却又说的轻描谈写,似在暗示铺子很快便可以重新开张。
君启康长须下的笑容,看不清晰。他瞅瞅于伯身后的人,问道,“这两位年轻人是?”
于伯回道,“这位是兰陵公子,启林馆长的小友,在立昆都一直替五族出谋划策,药铺、医馆得以开张也多有他一份功劳。他见识广博,头脑也机灵活泛,馆长特意请了他帮忙,陪我走这一遭。至于这位是阿原姑娘,兰公子的朋友。”
君启康依旧只是点头,不说话,也让人看不出笑容里的深意。
君启林不是个草率的人,派个外人来抚昆城,定不是单纯查账这么简单。而于伯亲自陪同,更说明此事蹊跷。
立昆都出事后,君族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君启林笑话。君启康是当年随君光善一起推他上位的人,如今君光善不在了,自己谈不上多想护着君启林这个族弟,只是他一旦落水,自己也会被溅得一身湿。
君启康年纪大了,有些事他不愿意参合,明哲保身,留下一个好名声,也就算圆满了。这样想来,他缓缓安排道,“去吧,给客人安排住的地方。让各店掌柜今天就将一年来的账目送到馆内账房。”
他既表了态,想必很快就会传到其他城池的分馆。
于伯起身拜道,“谢馆长体恤。”
刚一安顿好,于伯就去忙活了。兰陵则坐在屋内,一手端着下巴,一手轻点着桌面,思考着他该思考的事情。
这趟出来,凌光居士替他选定了五座主要城池。一来,这五城距离立昆都比较近,且都是兵多粮足的大城,万一真遇逼宫之举,他们是最快可以赶来相救的。二来,这五座大城各自为阵,温多对他们的管束松弛有度,多少有些放任,为的就是未雨绸缪,不让居立染指。可他们究竟忠心几分,公良光和温多的心里,也没个定数。
兰陵拧眉思考着,阿原则坐在他身边,双手互抱,目不转睛盯着他。
兰陵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在监视你。”
“监视.....不是应该暗中进行吗?”
“你太狡猾,况且我敌不过你,还是贴身监视比较保险。”
“贴身监视?!”兰陵指了指床铺,道,“姑娘,你要是不瞎,可看到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阿原瞪他一眼,“不用你操心,我就坐在这里监视。”
“可我睡觉……喜欢光着身子,还经常梦游。”
“你!”
阿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拍了桌子,震得茶壶险些翻落。然后,她摔门而出,不想与兰陵再多待一秒。
出去后,那姑娘坐在屋前台阶,依旧死心眼地‘监视’。
此时已近‘止昼’,水乡城市到了晚上雾浓风骤,空气阴凉。兰陵对屋外那个缺心眼的阿原也是无奈,重新打开门,道,“进来吧,我穿着衣服睡。”
依旧是句不怎么讨喜的话,阿原也不会对他那副惹人厌的样子有任何改观,不过她还是走了进去。
平安交代让她看好兰陵,不能让兰陵受伤,也不能让他丢了,公主要知道他的动向,知道昆国的动向。之前是她和平安想得简单了,如今知道了兰陵的厉害,一根筋的姑娘想出的办法就是寸步不离。
兰陵该做什么做什么,对阿原毫不在意。到了他吐纳调息的时候,他更是不会为任何事情分神。
兰陵盘坐在床上,呼吸间,灵力从小小屋室的各个缝隙汇入,四面八方喷涌而来。漫布的灵力使压迫感赫然充斥。阿原身体有些抵挡不住,额头冒着汗,只觉得这灵力来的张扬怪异,与自己身体内息相斥,更不是自己的修为可以控制的。
而这灵力,正在毫无节制地灌入兰陵的身体。
床上的兰陵,胸口灼烧感越来越烈,被迫停止吸灵的时候,急喷出了一口血。
阿原见状,忙过去扶起他,说道,“哪有你这样聚气的,快急伤身的道理你不懂嘛?!”
兰陵嘴角含血,苦笑一下,“我也不想,这身体如今有些不听使唤,每每到了夜间,都是如此。”
阿原看他一副真心无奈的样子,有些心软道,“央公子他……曾教过我一套心法,可以一息闭气吐纳,此法聚气,缓而沉,内息增进缓慢,但对静心调气大有助益。他说我性子急爱冲动,便传授此法让我习练。我看你这样修炼早晚要出事,你……可愿试试?”
兰陵抹去嘴角血渍,“说来听听。”
阿原挑衅道,“那你听好,看你悟性了。”
兰陵闭目端坐,耳畔传来阿原口述心法。
“以鼻纳气,徐引慢出,入一而闭,内导下沉,行至周身。其于手脚并出,行此气,至形安,为调和,聚念避肺入心.....”
兰陵依法尝试,万物灵力缓进,身体浊气慢出。
隐士从天界学来的吐纳聚灵心法,一吸一出,灌入胸肺,然后将灵力化作具像的念力,比如五感,比如器物,比如风霜雨雪,又比如兰陵擅长的气、影幻相。不管是什么,念力越是强大,越是熟练,所需灵力也就越多越盛。隐士体内有隐石,可助他们比凡人更快地吸收与自己属性相符的灵力,然后靠着聚灵心法持续修炼,使念力修为和灵力,同趋同进,得到提升。
可兰陵自从得了四古黑蛟的力量,已控制不了每夜肆意灌入的灵力,更无法靠着聚灵心再去提升念力。可若提升不了念力,他也无法运用这一身能量去施展撼海链。
沉浸在这样的死循环里,神族的修炼之法,对他已再无裨益。
阿原教他的这套‘一息闭气吐纳’心法,却有很大不同。一息闭气,所吸灵力灌入的是心室,又经由手指脚趾末端流出。这种全然不同的气息游走,在灵力一进一出间,并不是通过强化胸肺的对呼吸和聚灵的节奏来提升念力,而是将所吸灵力中最有效用的那部分,哪怕只有一点,存在向全身补给血流养分的心室内。
人体众多窍穴中,胸肺是触及灵力的第一环节,也是最容易受到灵力滋养的部分。而心脏,为最末环节,且心室跳动不止,运动不停,灵力流经后很难与之融合。想靠着吸灵强化心室来得到念力的提升,对于追求短时进步的人来说,确实太过漫长。更不是天界的可取之道。
可对于兰陵来说,却恰恰帮了他一个大忙。将急速冲入他体内的各路灵力中,最为精华的部分,留了下来。
以灵养心,而非单纯以灵增强念力隐法。兰陵这一夜,有了新的领悟。
再睁开眼的时候,万物苏醒,朦朦晨雾鸟鸣,优雅动听。
阿原早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兰陵没刻意叫醒她,打开门窗,轻盈的光亮飘洒进来。兰陵神清气爽,大大收个懒腰,晨色和他畅快的呼吸声,自然而然,唤醒了阿原。
兰陵冲着睡眼惺忪的阿原清朗一笑,道,“早呀,天气不错。”
光透着云层的缝隙,打在了兰陵身上。站在明媚里的男子让阿原看不太清,而那句开朗的问候和带着喜悦的身影,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冲着这种感觉,阿原大概是原谅了兰陵昨夜的无理,淡淡地回了句,“早上好。”
兰陵双头抱于头后,又是调侃道,“多谢阿原姑娘昨夜传授的心法,一觉醒来感觉身体轻松许多。想来你的央公子冥冥中还真是帮了我不少,上次是在明茵公主的茶语院里,闻到那香茵茶的甜气,帮我提气养身。这次又受了你这心法的恩惠,解了我近日瓶颈。”
阿原闻言,杏眼圆睁,语塞道,“你......你......闻得......到......香茵茶气!”
**************
抚昆城殿,城主寝室内。
公良安怀拥美妾,饮酒作乐,眼神中有些阑珊醉态。
寺仆凑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公良安稍稍抬手后,歌舞顿时静止,乐队美妾皆退出了殿外。
守在门口的将官走入后,拜道,“回禀城主,君启康那里来了人。”
公良安一边饮酒,一边问道,“是谁呀?”
“是那姓于的老汉,还带着两个生面孔,一男一女。”
“其他的呢?”
“说是来提前查账收款的。”
“哦?可是.....立昆都那边捉襟见肘了?”
“属下无能,暂未探出更多消息。”
公良安摆摆手,将官便退出了。
五族向来团结,内部铁板一块,很难探出什么虚实。不过君启林这个时候派人过来,定不是查账收款这么简单。更何况.....公良安还收到了居立的亲笔密信。
他干脆放下了就被,拿着酒壶狂灌了一口,嘴角翘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公良安或许在想,是机遇?还是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