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心里很清楚,工总会那帮年轻人把声势闹得再大,最高权限不过是把郭大撇子降职为普通工人而已。
但想彻底免了郭大撇子的公职,迁出他的京城户口,必须要刑事上有严重的定罪。
女性总会的那些武装干事,实际权利则更小。抄家这种事情,只是能出出气,更多的是经济上的摧毁和舆论上的影响,对人身起不到决定性的伤害。
如果在抄家过程中能幸运地找到其它罪证,顶多把郭大撇子开除公职罢了,别的问题会交由专业单位处理。
而现在去报案的单位,确实是专业单位,但层级太高。
像一个未遂的案子,如果没有手上那张条子,根本都不会搭理她,大门都不会让她进去,拿哪儿的介绍信也不行。
专业的单位,一切都要讲究证据,能拿的出手的证据,经得起反复验证的证据。
可偏偏这些,她除了脖子上的指痕,什么也提供不了。
就算是这样的单位,完全听信了她的说辞,同时也婉拒了各方的说情。按照目前的条文,郭大撇子最多会被劳教几年。
将来她所面对的,会是同事的孤立和漫天的流言蜚语,以及几年后便会降临报复。
这将会对她和她的孩子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甚至还有可能会伤害到傻柱。
她原本认为,这些代价都是为了消灭敌人而必须承受的。
现在却有一个机会,尽管机率很小。但一旦成功,是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的。
有一种东西可以跨越规章,无视任何条文,不理会所有的人情。
那就是权力,强大到无视一切的权利。
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瞄准那个开关,想方设法打开它。
…………
不出她所料,在这个层级很高的单位里,即使她递交了手中的纸条,接待的人员也并没有怎样客气。
只是拍照对她脖子上的指痕留档,让她写了一份简单笔录,反复问询了她七八遍当时和郭大撇子的对答。
然后告知她可以回去了,单位会派人调查的,就这样打发她出去。
秦淮茹在司机送她回女性总会的路上,主动的坐到了副驾驶位置。
她和司机闲聊起上面汽车班的一些情况,成功地引起了司机的兴趣和对她的好感。
借机秦淮茹提出今天先不回女性总会,想让司机送她到一个地方就可以,她需要去那儿探望一位亲戚。
在她意外地从副驾驶的座位夹缝处,发现了司机“失手遗漏”的几张五元钱后,司机欣然表示同意。
那是紫竹苑公园边上南长河的北岸,这里还有一段少有人知的园子。
平时对进出的人很限制,一般都是中层以上的领导,偶尔过来转转。要是没有机关单位轿车的接送,很难入内。
进了园子,她告别了司机后,沿着南长河的北岸走了一段路。
在她的记忆中,有位女性大领导,时常在下午至傍晚前会来这儿徘徊。
大领导由于幼年在这里生活过,经常只带着很少的工作人员,来这里缅怀过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那位大领导选择的时间很特殊。往往只选择在阴天、刮风、下雨雪这样人最少的时间段。
今天这样漫天昏黄的日子,刚好符合。
秦淮茹把手提包放在地上,站在石头砌成的河堤边儿,两眼望着平静的河水,面无表情。
她嘴里轻声唱着儿歌:“小松树,快长大……绿枝叶,新枝芽………”
她唱一唱,停一停,刻意地把声音控制到五到十米的范围内。
此时距离傍晚还有一个多小时,秦淮茹并不知道要等多久,也并不知道目标人物是不是一定会来。
她只是在赌一个机会。
此时她用眼角的余光拼命地观察着左右,双耳也极力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秦淮茹感到河边的风把她的小腿都快冻硬了,双脚也站得发木。
她不能做出看表的动作,只是凭唱儿歌的频率和河水上光线的强度,来判断时间。
上天永远会眷顾有准备的人。
在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从侧后方传来两到三个人缓慢地脚步声。
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问道:“同志,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秦淮茹并不回头,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河面,轻声说道:“没有。”
身后又传来一名中年妇女声音:“那您一直站在这干嘛呢?”
秦淮茹依旧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说:“这儿的河水干净,我只是想孩子了。”
这句完全没有逻辑关系的话,却引来了另一个声音的回复:“小同志,你像是有心事啊。”
听到这个声音,秦淮茹的心脏紧张的都要炸开了。
她却完全抑制住了任何表情的流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随即转身作势要走。
这时,有位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用手把她虚拦了一下。
她换了个方向,才发现前方站着位六十来岁的老年妇女。
老太太衣着很普通,也没有拄拐棍,只是由一位中年妇女掺着胳膊。
老太太脸上的法令纹很深,头发却不怎么花白,用和蔼亲切的语气对秦淮茹说道:“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这老太太说说,说出来人会舒服很多的。”
秦淮茹摇了摇头,对着老太太说道:“谢谢您了。我真没什么事儿,只是想孩子了。”
搀着老太太的那位中年妇女却注意到秦淮茹脖子上有青淤的指痕,连忙插话说道:“您这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吗?您说说看,我们多少能给您出点儿主意。”
秦淮茹就用平淡的语气,大致讲述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当她谈及已经去了工总会、女性总会求助,也在专业的部门报了案时,那位老太太点了点头。
一旁的中年妇女疑惑地问道:“这不挺好吗?这么多单位还能给你解决不了事情吗?这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秦淮茹惨然一笑,轻声回答道:“没有用的,怎样也没有用的……”
老太太听到秦淮茹这样说,关切地问道:“小同志,你说说看,这么多单位都是纸糊的吗?怎么会没有用呢?”
秦淮茹的双眼就像是没有焦距一样,喃喃自语道:“工总会出面调查的人,比我孩子还大不了多少,顶多把他揪出来批评批评就是了。
女性总会这几个大姐,可能会帮我出出气,去他家里闹一闹。
专业部门的人,可能会叫他去问话。毕竟都是些未遂的事情,关个两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儿,秦淮茹脸上露出一副凄苦的表情,对着那位老太太和中年妇女说道:“可他是车间主任,和厂里各领导都是称兄道弟的,还有一大帮的下属和徒弟。
想要报复一个女人,那简直太容易了。
说不定这会儿,厂里就会流言,两个馒头就能摸摸我的手。
别的单位再调查上几天,那么连我响应街道的要求去上的环,都会变成我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
更何况,他欺负完我以后,是给了钱的。”
秦淮茹说完话,从兜里取出那枚五分钱,放在手掌当中展示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五分钱,怅然而缓慢说道:“如果妇女们还被这样地欺压,那么当年我们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