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大早上,但看不见透蓝的晨光。
天空显出略微发灰的鱼白色。说不清是雾还是霾,把视野里的一切景物都笼罩得灰蒙蒙的。
傻柱顺着胡同向北走去。
碾实的三合土道路还算平整,道路两旁最多的景物就是墙。
刷着大白粉的院墙;已经不那么白的院墙;墙皮剥落了大半,露着灰白砖块的院墙;直接用青灰色城砖砌成的院墙。
院墙上倒座房的后窗又小又高。道旁偶尔栽种着一棵洋槐。
黑褐色的木质电杆倒是一根接一根,早就超过了洋槐的数量。
间或有步行或骑车经过的人,衣着也是黑、蓝、灰的色调。
大都是神色匆匆,完全寻觅不出后世老京城人悠然自得的气色。
傻柱感觉周边的景物就像是拍摄黑白电影的片场,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65年的南锣鼓巷,就是条普普通通的胡同。还不是50多年后那个以卖闪电泡芙和炭烧生蚝闻名的“老京城传统文化商业街”。
在原本那个时间线,穿越前的他也曾经走过这里。
消费过一杯“北平咖啡”,对店家竟然不是用豆汁做拉花深表遗憾。
他还逛过一家卖江浙出品的“正宗老京城”物件的小店。店主用辽东口音给他科普了不少老京城的文化传统。
而在此时此刻,傻柱脑海里混合着两个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就像是用小勺搅拌冰淇淋上的草莓酱。这感觉奇妙极了。
还没等傻柱把内心的感受总结一下,吟诗一首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柱子,这么早这是干嘛去?”
傻柱闻声回头,见一大爷就走在他身后不远处,连忙站定了脚,招呼了一声:“哟,一大爷,您这是溜早儿啊。”
一大爷身穿件厚厚实实的蓝色半长棉大衣,棕褐色的栽绒毛领立起来护着脖子,头戴黑色毛线织的无檐帽子,手里还拎着个空的竹编提篮。
一大爷听见傻柱招呼他,走到身前挂着笑回复道:“出去一趟。这不咱厂医院的周大夫给说一偏方儿。我去给你一大妈淘换点儿药去。柱子,你今儿起的早啊,这是要去哪儿啊?”
傻柱眼睛左右一扫,见周边没过什么熟脸,露出三分苦笑,压低了声线解释道:“我这小半年儿不是连说俩对象都不成吗,就琢磨着多少改善一下自身条件,打算去百货大楼买辆车子。一是上下班省点时间,二是谈对象时骑着车带出去逛逛也方便体面。”
一大爷打量了一下傻柱棉袄外罩着的蓝色劳保工作服,脸上泛起关心的神色,说道:“柱子,要我说啊,这过日子得有个计划。你向来不是个手紧的。去百货大楼买上一辆新车子,兜里也就不剩什么了吧。再想添置点别的东西怎么办呢?后面还得过生活,咱不能只图一头光鲜。”
“嗨,弄一件儿算一件儿吧,先痛快了再说。不弄也留不下什么钱儿,慢慢儿来吧。”傻柱一脸无奈地说。
一大爷闻言不作声,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你说起买车,我倒是想起一事儿。你认识原来煤场吴家那小儿子吗?”
傻柱点点头说道:“认识,二臭嘛,小时候没少跟我们屁股后头跑来着。只是这二年不怎么联系了,但人是很熟的。”
一大爷也把声音压低了两分,说道:“我听街办的赵干事讲,吴家那小儿子一直转不了正。前几天两口子报名要去三线。他这两天估计正搁家里收拾东西吶。我记得他倒是一直有辆车。你和他去聊聊,收辆旧车怎么也节省的多。”
所谓人中吕布,二手赤兔。傻柱感慨英雄就是命运多舛。
也考虑到保不齐这二手车就是剧中人设的一部分,心里也就忍痛做了妥协。
他冲着一大爷摆手作别:“得嘞,我这就去二臭家瞅瞅。”说罢向胡同南口走去。
傻柱凭记忆在胡同南段的一个路口向东一拐,进了板厂胡同。
二臭家就住在板厂胡同的一家大杂院儿里。
这院子可没傻柱住的那院儿那么规整。什么回廊、照壁、垂花门,早就拆干净了。
院儿里的空地上私搭乱盖的不少。
各色的砖块、木板搭建的高低不等的房子、棚子挤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
房与房之间,就剩了条一米多宽的道。窄的地方推车子进去都得侧身儿。
傻柱进了院门,并没有往里走多远,而是站在院门口那排倒座房的通道头上大喊:“二臭!二臭在家没!”
傻柱的喊声刚落,“谁呀?谁找我?”立刻就有人应声。
只见倒座房第三间的棉帘儿一动。走出个壮小伙。
这小伙面相看着不到30。矮壮的身材,不长的头发油乎乎的贴在脑门儿上。
棉袄外罩着的劳动布外套捎的都有些发白,下身穿着同样捎色严重的灰蓝色裤子,双膝位置还对称的打了两大块土黄色补丁。
二臭抬头一看是傻柱,立刻挤出一脸笑招呼道:“哎呦喂,是柱哥!可有日子没见了。”
“听别人说你两口子报名要去三线了,过来瞅瞅。”傻住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着说。
二臭头一歪,咧嘴苦笑:“这不没辙了吗!媳妇儿没户口,单位也不给转正,这见天吃棒子面儿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二臭说着话,一手挠了挠脑门上快打绺的头发:“我琢磨着树挪死人挪活,干脆一咬牙,带着媳妇儿小子卷铺盖去三线,最起码俩人的正式工待遇也就解决了。不用月月为口吃食犯愁。”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挪挪也好,是个变通。”傻柱接过话,捧上两句哏。
二臭挠完了头,又开始干搓后脖子上的灰,脑袋也跟着左右摇晃:“您说我是烧纸烧错了坟头怎么了,不知犯了什么冲?好好一京城胡同里串大的孩子,混到二十五六得去钻山沟儿了,哎……”
两人话虽说的热络,但二臭一没拿烟出来让,二没把傻柱往屋里引。
傻柱也就明白,二人目前也就剩熟脸儿的交情。
他见此也就打住了话头,不再多寒暄,直接表明了来意。他想看看二臭的车,要是合适就谈个价钱买下。
“柱哥,您这么说不是扇我脸吗?什么钱儿不钱儿的,您要是有用就直接推家去。搁我这心里头,您跟我亲哥那是一样的!”二臭假装急了眼。
傻柱笑着连忙摆手,说道:“别介,我可记得你当年为口糖火烧,扇过你亲哥一嘴巴,咱们还是谈钱吧。”
“您笑话我不是,那时候不是小吗?早不那样儿了。就我那烂单位里的人知道我要走,好几个问我车子的事儿。我都没吐口儿。咱哥俩什么交情,我能便宜了那帮孙子去?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有心想帮衬我几个,您看着给就完了,我代我媳妇儿孩子谢谢您,记您的好…”二臭说着话就把傻柱往搁车的地方领。
既然打算来收辆二手车,傻柱的心理准备也是足足的。
什么漆水磨花了,车灯裂了,车座子有些破损,脚蹬坏一个,这些他都能接受。
毕竟这个时间线上,谁也没指望碳纤车架十挡变速什么的。
可眼前出现的车型车况,还是远远超出了他对自行车的认知范围。
他穿越前也算是走南闯北,很多生意都接触过。
知道在不明情况下去收辆熟人的二手车,简直就像是在开盲盒。
别说什么六年的“凯美瑞”,八年的“帕萨特”,就是十年的老“A6”,泡了水的小“mini”,这都算是正常操作。
要是台五手的“纳智捷”,脱了保的老“路虎”,那就有点儿坑爹。
可你整台履带式工程车,这事儿的性质就不对了。
只见二臭这台车子的身量比市面上卖的“二八车子”还大了一圈有余。
车架是直接用水管焊成的,锈迹斑斑,连底漆都没上。
三根小指头那么粗的大圈簧上,架着一尺多长的老牛皮车座。
后座衣架直接就是用比车架略细一个口径的水管和弯头转折连接的。足足快二尺多,捆头猪在上面搁着都富裕。
小孩胳膊那么粗的大平把上,联接下两根钢筋,和前叉一起固定在前轴上,颇具一些大哈雷的气息。
后轴的平叉上别着根折了的拖把棍,就算是所谓的车撑子了。
按现在的时间线算,十来年后天津会出产一种“双燕牌”载重自行车。
“双燕”车大梁用水管那么粗的无缝钢管焊的,后座用十毫米的钢筋锻造,被人称作“大水管、大铁驴”。
可和这真水管相比,秀气的也只能算安吉拉baby。
二臭这车上没铃铛下没闸,前后都没有挡泥瓦,脚蹬子就剩俩光轴杆儿。
都说工业产品不修边幅,结实耐操,是苏式风格。可是傻大笨粗到这个程度,就是满满的废土风格了。
傻柱揉了揉有些发木的嘴,恶意的想:自己骑着这车,脑门上架副风镜,单手拿把用破布条捆着的双管猎枪,开口就是标准的新加州口音,“看见我的双头牛了吗?陌生的朋友……”,妥妥一个拾荒者小镇的上进青年。
傻柱咂咂嘴,用手摸了摸水管和弯头折出的后座,呲着牙对二臭解释道:“我只是想闲了带着媳妇儿出门儿溜溜,又没指望在后座上架意大利炮。”
二臭用短粗的指头拍了拍鸟头大座上的浮灰,说道:“哎,对了,想带媳妇儿出门买这车就对了。就咱这车,别说您带一个媳妇儿,您就是带全院儿的媳妇儿都没问题。”
傻柱看了看车头位置由钢筋和前叉组成的四保险,感叹道:“我说肖飞买药在县城里能杀个三进三出,骑辆飞鸽可干不了这活儿。”
二臭以为傻柱被他的战车彻底震撼到了,更加卖力的推销起来,说道:“不瞒您说。管的不严那会儿,我就骑它在汽车站趴活儿。带俩大人仨孩子,在街上跑的那叫一个快。半晌儿功夫就赚五包烟钱。”
二臭又抿了抿嘴角,降低了点儿声音,说道:“这车什么都好,就是停车得用脚蹚前轮,这个得练练……”
“这停个车还能成技术活了?”
“那是,您是不了解。有一次别人托我送个衣柜,我骑的又快,过大十字路口,红灯就没停住。看见前头交警要拦我,我一着急,脚蹚轮子的劲儿用有点猛了。车子倒是停住了,可我那鞋,噌一声就自己过了马路了。”
傻柱笑了半天,向二臭表示自己实在无福消受此等“豪车”。
又推让了几番,他硬是把兜里的半包“北海”塞给了二臭。随后出了那大杂院,掉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