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个人,这不是一句自我讽刺,是一句陈述。荒诞的巧合我变成了狗,当狗的日子我当然不会开心,甚至让我愤怒。可能会有人觉得当一次狗,体验一下会很有趣,但我不是!
也许是狗的意识在影响我,身边有一个暗恋我多年的异性男人,我对他的温柔话语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觉得有点恶心。而让我有意愿关注的,是远处传来的各种混杂的气味。
公园里除了我这只狗,还有另外三只,一只吉娃娃跟在老主人身边陪老伙伴扯家常,一只柯基跟着主人在公园里溜圈,看不懂谁溜谁。柯基每次从我面前经过,都会问我一个问题“你吃了么?”,“你最近怎么都没来?”“你见到那种瘸腿的拉布拉多了么?”
很明显,这只柯基认识“我”,其实就是认识芒果,我一句都没回答它,因为我不想再交个狗友。
公园还有另外一只狗,一只坐在“婴儿车”里的约克夏,约克夏好像和这种狗狗用的代步车特别搭。
除了这些看到的,我还闻到了,闻到一个用气味编织的画面,像一团毛线,错综复杂,像陈年的调色盘,刷掉一层,还会看见另外一层,每一层都有一幅画,一个故事。
在这些气味中,我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味道,老式肥皂洗过的衣服,但没晒干,而发霉的味道。这味道在哪闻过呢?狗脑的容量不大,我实在回忆不出这味道属于哪个人。
我的注意力都在回想这熟悉味道的出处,周然还在旁边一直说着他的工作,他在上海的生活。总之我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我知道这很不尊重人,可我就是不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实在太想知道这味道从哪里来。
我眯着眼睛,努力放大自己的鼻孔,尽可能地捕捉味道轨迹,这味道还在,就在不远处。我跳下长椅,顺着味道飘来的方向抬腿就跑。周然被我突然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在后面大声喊我的名字,发现叫错,又改叫芒果…芒果…可我已经跑的很远。
人的理智和思考,好像都退化或突然消失了,我被这简单的行为意识控制。这样不计后果,不考虑利弊的行为,是我从不敢做的事情。
当我顺着气味一路追踪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自家宠物店的门口,味道就从店里传出来,当我再走近一些,才恍然,这味道原来是杜辉身上的。我竟被这讨厌的味道吸引过来,我直到现在都不用肥皂,洗衣服一定要大晴天。
很多年过去,我曾一度忘记是因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了,都是因为杜辉这个让我连想想都觉得厌恶,看到就想马上躲避的人。
那我现在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追踪这味道?因为我是一只狗!也许你不会相信,但狗更喜欢人类觉得难闻的气味,比如……那一坨一坨的东西。这说起来会让我觉得羞耻,我现在不仅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行为,更是被这恶心的气味吸引。
我站在门口观望,杜辉正和张祺聊的欢乐,芒果挽着堂堂的胳膊坐在吧台里,无助地看着。芒果的目光突然瞥见门口的我,它立马向我跑来。从狗的视角看,我认为它很有可能踩死我。它跑的我跟前,拎着狗的前腿就把我抱起来,这感觉非常不好。
“你回来啦!”芒果敢摸着我的头说话。
——“你信不信我咬死你?”我说。
“留疤的可是你!”它小声在我耳边说。
这讨厌的无可奈何让我泄气。
——“他来做什么嘛?”我意指杜辉问芒果。
“他来找夏姚的呗!前几天不是说要请他吃饭嘛!他在和张祺商量去哪吃饭了。”芒果抱着我往门口走。
堂堂见我自己跑回来,也跟出来看他喜欢的周然叔叔去哪了。
我都已经忘了这吃饭的事情,因为我根本不想让芒果替我去请杜辉吃饭,可从现在的情形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堂堂还在一边追问,为什么是我自己跑回来的。
不一会,周然从远处跑来,见我已经在芒果的怀里,气的用手指着我,也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出来。我知道,我又干了一件糊涂事,可我也不想呀!现在后悔的话还是别说了,真当自己是狗,装傻的好。
周然也知道了杜辉来兑现饭局的事,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加入了。张祺当然是欢迎的,因为她早和周然成哥们了,这饭局恐怕要热闹了。
我们一大伙人来到附近的饭店,周然提前订了包房,张祺点了白酒和两箱啤酒,要和这俩哥们不醉不归。我知道张祺是个豪爽的人,可她今天的状态明显有些亢奋。
还不等菜上齐,张祺已经举杯和他们喝了起来,周然只是礼貌的陪了几杯,杜辉倒不含糊,一杯一杯陪着张祺喝。这菜才吃了一半,我总算听明白张祺这是因为什么。
她失恋了,她女朋友和她提分手了。因为她女朋友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其实这也算是正常的事情,可在张祺身上就变的不正常了。她面对的不仅是一份感情的背叛,而是一种信念的背叛。
她曾经说过,她要努力赚钱,她要去世界上第一个承认同性情侣注册婚姻的国家,她还考虑过以后是否要领养一个孩子,但又担心自己无法向孩子解释爸爸妈妈的关系而放弃。
她计划了她们以后的生活,10年、20年,甚至更久,她从未想过她会失去她,不是因为爱的消失,而是彻底的失去。这样的失去方式,比死亡更让她心痛。
酒精可以壮大一个人的勇气,也可以让一个人的思维瞬间清醒,然后再瞬间模糊,最后会带走一些东西。张祺就在酒精的作用下,说了很多她最近想不通又突然想通的事情。
她怪老天爷和她开的玩笑,她应该是个男人,可偏偏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她可以一个人潇洒的生活,可偏偏让她遇到一个令自己心动,又能懂她爱她的女人。遇到,爱过,再失去,这种痛,让人想忘又忘不掉。
周然听着这些,没说一句安慰或鼓励的话,他只是默默的听着。杜辉一直在拍着张祺的肩膀,打结的舌头一只说着些模式范的话:“兄弟,你相信我,女人多的是,咱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咱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来!哥们,喝酒。”
堂堂还不懂这些大人在干嘛,芒果也是听的一头雾水,因为一只狗还不理解,为什么人类的世界里,同性为什么可以成为伴侣,它不止一次的低头问我,张祺是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我一直蹲坐在芒果的腿上,听这张祺的哭诉,看着杜辉这个“表面兄弟”,偶尔我会把目光撇到周然哪,周然也会把目光投向我这里。我在想他在想些什么,他可能也在想我这狗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饭吃了很久,杜辉和张祺一直喝到饭店打烊,他们喝了很多,张祺已经完全不省人事,而杜辉也醉倒在桌子下面。虽然周然很不情愿,但出于对道德底线的考虑,他还是找了一间旅馆,安顿了杜辉。
张祺到底还是个女生,让她自己住外面不安全,只能把她抬回我家。周然把我们送回来,他就离开了。芒果不会照顾人,也只能任张祺在床上翻滚。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可以休息,堂堂早已经睡着了,但芒果还很兴奋,它还在想张祺为什么会有一个女朋友,她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我是不想跟它介绍这些的,因为它会再引出一连串的问题,我现在只想睡觉。
果然,芒果没完没了的问我这个问题,我把头塞进被子里,它也要把被子掀开让我解释给它听。实在没办法,我也只能把同性感情简单和它说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是可以接受这种情感依托的。
芒果似懂非懂的听我讲完,突然发出一句感叹:“这水晶笔的神奇魔法,就应该用在张祺身上,你说如果给她换一副男人的身体,那她不就如愿以偿了嘛!”
——“你还真是会安排,你给她找个男人的身体,那她女人的身体给谁?”我对芒果的想法感到无语。
“你看,有像她这种想做男人的女人,是不是也有想做女人的男人,他们俩换一换不就行了吗?这种交换灵魂的事就不该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又不需要,应该给需要的人,你说是不是?”
——“你真善良,真热心,真是个好狗狗,你当狗屈才了,你该去天上当个神仙。”我懒得再和它说话,转头睡觉,再不想搭一句话。
芒果自顾自的又啰嗦了几句,不一会也睡着了。
其实芒果说的也不全是荒诞话,这种灵魂交换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在需要的人身上,那真的是一件幸运,而不会像我们一样,是不幸,是厄运。
荒诞的对话结束了,但荒诞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更为棘手的事情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