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城楼上的人厉声喊道:“你来杀啊,杀啊,你个刽子手。”
陈嘉看看站在瓮城里的高宁,冷笑不已,“高宁,你听见他说话了,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明天天亮准备洗干净让我屠城,二是杀了刚才说废话的人现在就投降。我给你一柱香时间,过了这个时间你也不用来找我说话,明天决战吧。”
说罢陈嘉将喇叭交给斥候准备返身离开,楼下的高宁突然大喊:“把刚才那个说话的给我砍了,谁不服的全部杀。”
对面城楼上顿时响起一阵刀枪碰撞声,呐喊声,怒骂声,厮杀声,惨叫声。几个呼吸后,几颗人头被扔了下来。
嗯,看上去这个高宁倒是一个有决断的,做事情丝毫不拖泥带水。陈嘉心里倒是有一点欣赏此人的果决了。
高宁拱手道:“人我已经杀了,我知道宣抚使就是鼎鼎大名的活菩萨,江湖上一直在传颂您活人无数的功德。请宣抚使遵守诺言,放过全城百姓,我高宁是罪魁祸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扔掉手中的长剑,纳头便拜,额头碰在地砖上发出砰砰地响动。
陈嘉沉声回答:“你起来吧,约束好你的部下,明天天亮我会接受你们的投降。十五令是我发出的,我也要面对治下的百姓,说话算话是最起码的。不过我有言在先,不愿投降的,我让出蛇门,每人我给五百文路费,但只可以赤手空拳出去,持有刀枪的,身上有财物的,抢劫他人财物的,奸**女的一律诛杀。从现在开始,天亮以后苏州城内再有抵抗的,我唯你高宁是问。”
陈嘉说完回头命令道:“命令打开蛇门,赤手空拳者发放五百文,不论男女老幼,天亮后关门。后军夏铭,马上准备五万贯去蛇门。”
传令兵得令后转身去传令去了,对面城楼上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说话声,显然他们被陈嘉的决定震惊到了。
陈嘉开蛇门是有道理的,一来蛇门朝南,如果他们要逃往杭州,往南是最方便的。二来蛇门外比较荒凉,也防止他们在城外作乱。
与其让这些被迫投降的人混在百姓里面,不如放他们离去,对陈嘉的军队来说,这群人的生生死死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高宁趴在地上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只是磕了一个头,转身往内城门走去。他没有提走石生的人头,因为他知道陈嘉不在乎,他虽然在乎,却怕有的举动会触怒陈嘉,所以不做任何事情才是最稳妥,最安全的。
蛇门打开后,陆陆续续出来了几百个人,搜身后每人发放了二百文钱,便都离开了。很多人都在对面城楼上看,他们看见那些人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于是都松了一口气。天亮前又有一些人出了蛇门,他们应该是看到安全以后才下决心离开的。
天亮后,所有的内城门都被打开了,高宁带着一群人跪伏在路边,亲卫队过去搜身后,才把他们带到陈嘉面前。
大军已经在往城内开进,从城楼上看,街道上静悄悄的除了跪在路边的人,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陈嘉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微笑。
看着城楼下带头的那个叫高宁的人,陈嘉缓声问:“谁杀的石生?”
高宁抬头拱手道:“是我。”
陈嘉微笑:“按照十五令,你可以得到一千一百贯,官升三级,你原来做什么的?”
“苏州本地打铁匠。”
“石生队伍里你做什么官?”
“苏州十将第一将。”
原来是石生的心腹,唉,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身边人冲你下手,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你们都站起来吧,我不喜欢和跪着的人说话。”陈嘉一直记得有人这么说过,中国人跪久了,所以骨头都没了。宋朝很少有人跪拜,即便是和皇帝说话,也只需要作揖就好。
高宁等人都慢慢爬起来,垂手低头,恭恭敬敬站着。
“高宁你上来吧,你是有大功的,在我面前应该有你的一席之地。”陈嘉说罢便回到城楼里,里面已经是一个议事厅了。
陈嘉坐好后,就见高宁在亲卫的引导下进入城楼,陈嘉示意他坐下,便开口问他:“你怎么会参加造反的?”
高宁脸颊抽了抽,脸色微微露出痛苦的神色:“我与石生是师兄弟,我们一起跟师傅学打铁,他是大师兄,我行三。”
他顿了顿,似乎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师傅有个女儿,是我们的小师妹,本来说好要嫁给大师兄的,没想到苏州税官张凌月看中我师妹,我师傅不肯,于是这厮便诬告我师傅抗税不交,将我师傅投入大狱。”
说到这里高宁已经泣不成声,良久才继续道:“恰好南方方腊造反攻下杭州,大师兄便联络了江湖上的一些朋友,于夜晚起事,打破大牢救出我师傅。我们晓得此事已经是犯了大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出更多的囚犯,杀了张凌月,又攻陷了府衙,将知州判官的一众官员统统杀掉。第二日我们便举旗宣布造反,响应者极多,几日便有了几万人,更有厢军杀了他们指挥使也加入我们。师兄学着方腊提出讨伐天下贪官污吏,解救苍生为口号,几天时间便攻陷了四周五六个县,最后把常州也攻了下来。原本我们要去攻打江宁,有传说朝堂让宣抚使南下作战……”
他迅速抬眼看了陈嘉一眼,见陈嘉很是认真听他讲话于是继续道:“我们早就晓得宣抚使的厉害,也晓得宣抚使就是活菩萨,大师兄害怕不是您的对手,于是便退回苏州。”
“常州三日屠是怎么回事?”陈嘉平静问道。
“常州是火瘤子起来造反,是他们自己干的。等我们到了常州,他们见我们人多势众,于是才投靠的我们。我们在苏州就杀了官吏,杀了一些为富不仁的富户,大多数人我们并没有动,毕竟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火瘤子陈嘉是知道的,常州造反组织者,原本是一个街上闲汉,以赌博,给暗娼牵线为生。其实这种人本来没有什么号召力的,只是百姓被压迫狠了,长期被压抑的愤怒一旦有点火星便会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瘤子就是那点火星。
历史上有几次农民起义是真正为了人民的?无非是个人利益受损,有胆子大的,愿意豁出去的起了头,再鼓动一下,喊几个得民心的口号,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看看火瘤子造反后干了什么,方腊造反后干了什么,黄巢造反后干了什么,李自成,张献忠,太平天国,一一细数,便能看清本质了。为啥太祖能成事,看看他起义以后几十年干了什么,对比一下就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杀你师兄?”陈嘉其实很好奇,与高宁的谈话间,看他的表现,听他的语言,陈嘉觉得事情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高宁低头半天没有回答,陈嘉也不着急,只是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我说了既往不咎,你杀石生有功不用顾忌,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经过。”陈嘉见高宁一直不肯说话,于是出言打消他的顾虑。说实在的,石生这个人生生死死他并不关心,他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经过而已。
高宁抬头看看陈嘉,突然站出来跪下磕头哭道:“其实师兄并非是我所杀,而是,而是我师兄自杀。他知道火瘤子在常州干得事情太绝,怕活菩萨不肯放过我们,所以他就想出这招,让我假装杀了他,好换取功劳,保住剩下的人。”
陈嘉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倒是一愣,接着问:“那他自杀有谁知道?”
高宁大哭道:“二十八个头领都知道,我们也劝不住,结果小师妹……我师傅一气之下也……”
半晌才继续道:“大伙见事已至此,便推举我做头领,让我和活菩萨对话。”
说罢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还哭道:“求活菩萨放过其他人,带头造反的是我们几个,别人都是被我们胁迫的。”
陈嘉朝王贵使了个眼色,王贵不明白,忙瞪大眼睛回看陈嘉,这把陈嘉给气的:“扶他起来坐着说话。”
王贵赶紧下去把高宁扶到椅子上,韩钰忍不住捂嘴偷笑。
“你别哭了。我说了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你且宽心。我的要求很简单,把抢来的财物都交出来,所有人身上不准有一文钱,然后自己的东西领回去,我再给每人发些钱粮。这么做不是要秋后算账,而是要你们清清白白重新做人。如果府衙有记录的,后面该还田地就还田地,该归还的铺子和钱粮就归还,什么都没有的要么跟我去四路分田分宅子,要么就附近安置,你听明白了?”
高宁感激地拱手道:“明白了,我这就让他们把东西交出来。”
“嗯,你记得告诉他们,我们会查抄每一户,每一家,但凡有贪墨的,我要好好跟他们讲讲道理,是不是怕我手中的刀太钝,杀不得人。”
高宁身体一震,忙低头应是。
等高宁出去,荀程奇怪问道:“他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听着这么不真实呢。”
陈嘉哈哈一笑:“真的,他只有一句说了谎,那就是他和他师妹之间的事情。”
荀程奇怪:“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嘉笑笑没说话,他绝对不会跟他说自己会看微表情,会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