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义珍看着满脸鲜血,遍体鳞伤,实际上却都是皮外伤,骨骼筋脉全无损伤,他知道自己不是孙禄堂的对手,可是他却根本不敢认输。
“思龟(船越义珍小名)不能认输!王上殿下还在东京遭受苦难,思龟要击败中国高手,让日本天皇陛下看到琉球武术有大用,重视琉球!”
船越义珍想起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在被日本吞并后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过,为日本政府种植甘蔗、香料累死不知多少就心中发疼,他颤巍巍起身,嘶吼一声就合身扑向孙禄堂。
孙禄堂脚步不动,两臂一摆就推开了船越义珍的拳脚,而后右肘慢甩,顶中了船越义珍的胸口膻中穴。
船越义珍如遭重击,眼前一黑就险些栽倒。
咬烂舌尖,满口的鲜血味和剧痛让船越义珍站定,满身青筋暴露犹如爬虫,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在踏上中国土地的那一刻就只许胜不许败,胜利了回国他就是日本的英雄,连带着琉球群岛也会被日本政府看重厚待,唐手更会被抬举到堪比剑道的地位,就连沦为囚禁废王的尚泰王上也能得到优待以安抚琉球。
可是大清国的被称为天下第一手的孙禄堂实在太强大了,思龟根本不能伤到他,更不用说取胜了……
船越义珍心头发狠,忍住剧痛再次扑上去,孙禄堂看出了船越义珍心有执念,出手也轻柔三分,只是把船越义珍的拳脚推偏,并不痛下杀手,想要令其劳累无力,好好发泄一番。
船越义珍小小的身躯似乎没有痛觉,更不知道劳累,他不停的对着孙禄堂出拳猛攻,不一会就把脚下的草鞋给踩碎成草沫,草沫随着两人身体的旋转腾挪飞到空中,像一片片淡金色的雪花在随风飞舞。
船越义珍渐渐气力不支,胸膛也成了抽风的风锨,不住起伏。
“噗通!”
眼前猛地一花,船越义珍因为一味强攻导致后继乏力,加上失血过多,突然两腿发软,控制不住摔倒了。
坐在地上,船越义珍汗流浃背,满脸血污沾满了污泥和碎草,看着丑陋而可怜,他看着身材不大的孙禄堂只觉得这是个自己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山,自己心中幻想的那个百姓能吃饱,不被日本人欺负的琉球国也永远不会出现了。
想到自己战败后可怕的后果,船越义珍心中的幻想顿时破灭了,他觉得与其回国再承受屈辱而死,不如现在就死在孙禄堂手上,这样还不会被钉到懦夫的耻辱柱上。
船越义珍咽下口中混着鲜血的口水,又一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此时不管是列国公使还是清廷王公贵人大臣,都屏住了呼吸,心中对船越义珍的毅力佩服不已。
高泰眉头皱紧,心中对船越义珍如此拼命有些困惑,他看船越义珍的武功虽然算是很高,但是也最多就是李尧臣、佟忠义、苏灿等人的水平,想要胜过孙禄堂万不可能,他觉得船越义珍也是清楚两者差距,但他如此不要命又是为了什么?
千叶重太郎一脸郑重,两手也微微抓紧了扶手。
板垣一雄却脸色阴沉,似乎他对孙禄堂的武功也十分忌惮。
船越义珍起身歇了几个呼吸又用出了一招回旋踢,右腿旋风般踢向孙禄堂腰眼。
孙禄堂此时见船越义珍的坚持已经于心不忍,两臂一扬就用出云手把船越义珍的踢法化解,而后以化劲将他两腿送到地面。
船越义珍全力踢出一脚本以为还会摔落地面,没想到眼前一花竟然重新站立,他对于孙禄堂神乎其技的太极拳这才算彻底佩服,突然出声哭道:“思龟今天能看到天朝神功,死而无憾,只可惜无力解救王上与国人,孙先生,多谢你手下留情!思龟下一世愿为清人修习天朝神功!”
船越义珍神情窘恸,泪如雨下,低声说完就一头朝下栽去,竟是要自杀。
孙禄堂琢磨着这个琉球人奇怪口音的话语,见他突然寻死,来不及思索就合身蹲下,两臂张开以化劲神功将船越义珍自杀的巨力卸掉,并他从头下脚上旋转为头上脚下。
船越义珍确实是一心寻死,但是眨眼间却被孙禄堂救下,他看自己在孙禄堂两臂之中,来不及思索,下意识打出一记直拳。
现在的唐手,后世的空手、空手道中真正体现功力,威力巨大的直拳在唐手宗师船越义珍手中已经练到了随心所欲。
船越义珍下意识的一拳发出沉闷的响动打中了孙禄堂心口,孙禄堂一心要救船越义珍的性命,全身功力用于两臂,加上距离太近实在反应不及,只能看着自己眼中的这个满脸血污的矮小男子一脸惊喜的打中了自己心口。
孙禄堂瘦小的身体像是纸片般倒飞出五米,滑落地面,他伸手一拍地面就制住滑势,赫然站起。
“噗!”
吐出一口鲜血,孙禄堂脸色惨白,胡须上挂着晶莹鲜艳的血珠,说不出话来。
“卑鄙小人!”
“混账东西!”
“该死的东洋鬼子!”
……
高泰等武林同盟会人见电光石火间孙禄堂竟被船越义珍偷袭重伤,全都起身怒喝。
李书文更是一掌拍碎了身侧的茶几,起身就要冲上擂台。
板垣一雄却也起身盯着李书文,咧嘴用生硬的汉语道:“你想破坏比武吗?!”
稍远一点观战的清廷王公高官也顿时哗然,呼喝船越义珍小人行径。
列国公使中只有英国公使秉承着绅士精神谴责了两句,其他人则都默不作声,反倒是日本公使伊集院翔洋洋得意,大声说道:“大日本帝国的武术最强,战场中瞬息万变,唯有杀死敌人才是有用之术!”
高泰见孙禄堂呼吸紊乱,脸色惨白,但总归两腿牢牢站定,知道虽然伤的不轻,但眼下还并无生命危险,于是怒视止戈台上手足无措,一脸悔恨的船越义珍,喝骂道:“你这贼人实在可恶!孙师兄为人宽厚,你却以其善可欺,暗算他,无论比武结局如何,我武林同盟会都决不轻饶你!”
船越义珍上前一步,又慌忙停住,脸上急的冒出汗水,显得更加丑陋,他诺诺道:“孙……孙先生!思龟……思龟不是真心要偷袭你……”
正在船越义珍还要解释的时候,千叶重太郎突然起身说道:“船越君!记住你的身份!”
船越义珍突然住口,一脸羞惭的低头道:“哈依!剑圣大人教训的是!”
千叶重太郎看着孙禄堂,冷笑道:“孙先生可还要再战?你受伤不轻,若是认输还能保全一条性命!”
高泰和李书文离得最近,听得清楚,两人都脸色巨变,暗骂千叶重太郎心思毒辣。
李书文出声道:“倭寇尔敢!孙兄莫要置气!”
高泰也知道孙禄堂看着没有受伤,实际内伤不轻,船越义珍看着满身鲜血,但是却只有外伤,两人这个状态如果再打下去,孙禄堂只怕老命难保。
千叶重太郎也是看出了这重关节才故意出言刺激孙禄堂,想要让他耗死在擂台上。
高泰看孙禄堂果然深吸一口气,要迈步上前与船越义珍再战,他急忙跃到止戈台前,喝道:“孙师兄!不可意气用事!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孙禄堂刚抬起来的脚步又放下了,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微微一笑,颤声道:“也罢!此战……船越义珍先生技高一筹,孙某认输!”
说着话是孙禄堂拉着长音,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船越义珍,而后负手转身,慢慢下台,高泰慌忙上前扶住,这边等候多时的羽翼带着学徒上来与孙禄堂把脉诊断,施针服药。
船越义珍在孙禄堂看了自己一眼后,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凉透了,急忙噗通跪到,道:“思龟对不起孙先生!对不住!”
船越义珍在道歉施礼后才一步一顿的下了台,刚走到自己的位子前,却听到板垣一雄冷哼一声,道:“船越君给清国人下跪,太丢人了!大日本帝国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
船越义珍也不说话,看了眼千叶重太郎,见他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再看两人深厚的弟子也蔑视的看着自己,船越义珍觉得心口憋得喘不过气,剧痛不已,最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才好一些。
船越义珍的三个弟子急忙上前去扶师父,船越义珍摆手挣脱,苦笑道:“我本以为做一条好狗能换得人的重视,没想到我就算是做鬼也没有丝毫用处,却还把自己搞的不人不鬼……哎……”
长叹一声,船越义珍慢慢坐回位子,也不去看任何人,只是慢慢呼吸,更是连随行的日本医生上前看伤也摆手推却。
板垣一雄见船越义珍这副做派,冷哼一声,低声说道:“可恶的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