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田福贤传出来的。
这位白鹿仓的总乡约,享受了葛条沟土匪覆灭的红利,自然也受到了相关牵累。武教头说得好,替他享福就得替他挨打,公平合理。
田总这辈子就活一个人情世故。
上述道理他自然懂,不但懂还切实奉行,所以他早早就注意上了辛虎。
原以为送到县上也就是个过场。
大会公审、罪恶累累、明证典刑、秋后问斩……整套的成熟流程招呼下来,辛虎也就能高呼“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原地重生了。
没想到事与愿违。
人家竟安然的吃起了免费牢饭。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最初,田总想给辛虎来个“暗算无常鬼不知”,暗下黑手弄死他,而后一了百了,然事有不谐,总乡约随即就知机的换成了关注,努力没有白费,付出终有回报,不但让他查到了些内幕,也让他第一时间得到了辛虎越狱的消息。
田福贤当机立断,二话不说,马上就带家属躲进了白鹿仓。那里有兵嘛。
好在田总做人到位,没忘派人知会坑领导下属鹿乡约一声,鹿白两家虽然坑了他,但他也因此得了利,不算亏。
于是,鹿子霖知道了。
于是白嘉轩和时杰也知道了。
白鹿村自然严加防备,时杰知会一声刀客师父,又让人往白鹿镇给郑芒儿送了个信儿,之后就该干嘛干嘛了。
一个漏网土匪而已,不算啥。
至于辛虎为何没斩首?为何能越狱?他也没在意。此时军阀当政,乱像已生,有些家族或者势力为了生意或者各种原因,多多少少与土匪山贼有些联系,可以理解。哪怕某些势力暗养山贼作为打击对手的工具,也属正常操作。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白鹿两家棉花大丰收,白嘉轩和鹿三伺候精心,浇水施肥整枝打叉撒药捉虫一下没拉,白家二十亩地净收籽棉近四千斤,鹿家十亩实验田也收了一千五百余斤。
就连鹿三那两亩旱地,也破天荒的收了两百斤棉花,加上鹿子霖增收的六成分红,鹿三净落皮棉七十四捆!
好家伙!
白嘉轩当年娶媳妇拿出的豪华聘礼,他差不多能出四回。鹿三兴奋的呀,又要旧事重提给黑娃说婆姨。
时杰费了好大功夫才拦下来。
棉花采收时,白鹿两家联手,邀请原上头面人物来到白鹿村棉田现场,复制了鹿乡约上任伊始的那场庆功宴。
于是,在白嘉轩慷慨承诺,提供相关技术的义举之下,白鹿原棉业联合会也就顺理成章的成立了,会长白嘉轩,副会长贺耀祖,总干事鹿子霖,下设棉田统筹、育苗、收储、轧棉、榨油、销售等相关部门,并聘请黑娃为特约技术指导,初步实现了棉花产业链一条龙。
当晚大摆宴席,宾主尽欢。
时杰晚上没出村,就宿在了家里,子夜时分,他照例起身练功。
子时净身功通过控制呼吸,加强身体的整体感知能力,并以此来实现控制身体各部位的状态和活动,讲究的是精神控制力,而不是肌肉和骨骼强度。
这对于被强化过五感的时杰来说,可说是相得益彰,颇有助力。
勤练不辍之下,使得他的精神愈发的强大,不但能更好的驱使被白狼强化过的身体,还让他的灵魂更显坚韧。
当然,与黑娃的融合也更快了。
于是,时杰练得就更勤了。
用刀客师父的话来说,控制呼吸,控制情绪,控制身体的感知,这是修炼的基础,不论学武,学道,还是做任何其它的事情,这些都是基础。
他才十一岁,正是打基础的时候。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鸡叫头遍的时候,家里突然闯进一个人来,拍门大喊:“黑娃!黑娃……”
时杰起身下炕,打开门后一看,诧异的问:“石头叔,你咋回来了?”
“那人从牢里出来了,要带人洗村。”
“谁?辛虎?”
“就是他!我听说他在城里招揽人手,就跑回来给村里说一声。”
时杰看了看石头光洁的额头,不动声色的问道:“给嘉轩叔说了?”
“说了,他让我过来找你。”
“还说什么了?”
“让你快点过去。”
“那行,咱们走。”
白家。
土匪刚翻墙进来的时候,白嘉轩就知道了。自从辛虎越狱的消息传来,他听时杰的,弄了两条狗在家里养起。
没想到,当时随意之举救了一家人,养家里还不到俩月的狗立下大功,翻墙的人还没落地,狗就扑上来了。
“日!咋有狗?”
“白天没见呀?”
“咋弄?”
“能搞死不?”
“要不你来,我跟上。”
“去你妈的。”
白家的狗,白天养在马号,夜晚才放出来,没想到错有错招,歪打正着。
此时,一狗叫群狗吠,全村的狗都被唤起,汪汪声此起彼伏,俩土匪应该是生手,躲墙头上不敢下来,白嘉轩早摘下锣冲出厢房,当院里就敲了起来。
“土匪进村,起来捉贼!”
随着白嘉轩大呼,已经能听到附近各家门板磕碰的声音了,接着,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连续响起,村里乱起来了。
墙头的俩生瓜蛋子彻底懵逼。
“咋办?”
“还咋办?跑吧!”
鹿三拿粪叉冲出马号时,正碰上俩土匪往白家院外街上跳,“贼在这里!”
舞粪叉就冲了上去。
辛虎去了鹿家。
白天踩点,他发现了田福贤,对于这个捉拿他入狱的人,辛虎志在必得。
田福贤宴席结束没有走。
纵然有俩团丁跟随,他也不愿冒险走夜路,路上没遮没挡,太危险。
鹿子霖深知他脾性,就引他来家里住宿,正好可以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平时还没这机会哩。
辛虎一纵身攀住鹿家墙头,轻轻一跃落到院中,双脚刚着地,顺势就捅死了扑到身前的黑狗。他身手高明,远不是刚招揽到手的那些生瓜蛋子可比。
院子里一丝声息也没有。
辛虎用刀片插人门缝拨开木闩,进入漆黑的厢房,田福贤回来后又跟鹿子霖喝了一回,此时刚睡下不久,辛虎进屋,他并没有知觉。
直到冰凉的刀片贴到脸上,他才警觉,借窗外月光望见眼前狰狞的脸,田福贤总乡约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是谁?”
“甭摸甭摸,还认得老子吗?”
“辛……辛虎……你……”
“把老子送进大牢的时候,总乡约你可想过会有今天?”
田福贤已经镇定下来了。
“辛……当家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来找我呀。”
“这时候说这样话,有意思吗?”
“辛当家,那事真不赖我。”
“难道是我自己进的大牢?难道我大哥是自己死的?”
“送你进去的是我,可算计你的真不是我,我更没那本事杀死大当家。”
总乡约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二当家你想想,你那天有事由有接应,安排得停停当当,咋突然就全盘失手了呢?实不相瞒,我的人赶去原坡,就见到大当家他们的五具尸体,武器和马都没见到,你不奇怪吗?”
“白嘉轩?那个小财东?”辛虎摇摇头,“他没那本事。”
“你听我给你分析呀。”
辛虎闻言,索性放手坐在椅上。
他也是胆大,顺手摸过桌上的黄铀水烟壶儿,捻一撮水烟丝儿塞进烟筒,拼打火镰,吹燃火纸点燃了水烟壶。
“那你说说。先说好,说在你,不说也在你,你要是说谎,我可不惯着你;想动手动脚,动手前你得想想你那两下子胜不胜得过我那两下子。”
“辛二当家当面,我哪敢呢?”
田福贤小心应付着,心里却在骂鹿子霖和他带来的那两个园丁,人都闯进屋了,睡得踏马跟死猪一样,这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