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路,马一撒欢也就到了。
田家什字位于南北两条大路交叉口附近,四野麦苗青青,还有一条河绕村而过,虽因冬天原因尚无菜花的黄和青山去点缀,仍显出了几分秀丽的风光。
时杰走到十字街口,正想找人去打听下田秀才家的位置,忽见一女娃挎竹蓝提瓦罐,正从一个小巷子里转出来。
“哎——!你等等,你等等!”
女娃一转身,嚯!时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哪是女娃嘛,差不多算女孩了呀,浓眉秀目圆蛋脸,小荷才露,细腰一握,已有了些许妖娆的小模样了。
时杰的心已经剧烈的跳动起来了。
这个黑娃……唉!
“碎娃,你唤我做甚?”
“我很小吗?”
“你很大吗?”
“我长得慢。
小娘子你哪家的?叫什么?说婆家了没有?我还没婆姨哩,要不咱……”
“哪里来的死皮赖娃?敢跑到我们田家什字来撒野,仔细你的皮。”
说罢,女孩转身就走。
那双秀溜的小脚轻快的点着地,细腰扭着手臂甩着圆嘟嘟的小屁股扭着,蜂蜇一般的,要迅速远离这是非之地。
时杰催马拦上,伏在马鞍上做足了一副地主家傻儿子拐骗良家的赖皮样。
“哎,哎!小娘子别走啊,我还有事要问你呢?要紧事!”
“有屁快放!”
“咦!快别这样说你自己,你是小美女,这样说自己太不雅了。”
女孩有些羞脑,“你到底说不说。”
“好吧,我说。”时杰举手投降。
“田秀才家咋走哩?”
“你问他做甚?”
女孩立时警惕了起来。
“我大给我定了一门亲,就是那田秀才家的女子,叫什么……田小娥。”
“你胡……”
女孩眼珠一转,“那你还惹我哩?”
“谁叫我稀罕你呢,你快告诉我你叫啥,家是哪家,我去找岳丈提亲。”
“那个田……小娥咋办?”
“退了呗,我觉得你比她好,在我眼里你比所有女孩子都好,我就是稀罕你。你倒是说呀,田秀才家顺哪儿走?我好去退亲,回来就去你家提亲。”
这人,哪有这样夸人家的?
女孩没好气,“顺着路儿走!”
“咳咳……”时杰有些哭笑不得。
“这还用你说,我也晓得是顺着路儿走,可不知该顺着哪条路儿走哇?”
“你去田家,连路都不知道,我又不去田家,咋会知道路呢?问两旁世人去。”
“你是这里人咋会不知这里的路。”
女孩哼了一声,“知道这里的路,不知道去田家的路,就算知道,就是不想给你说。你这里先站着,我还要给……给我大去送饭呢。”
“送的啥饭?给我瞧瞧。”
“要你管?让开。”
“哎,哎!不说路,我不准你走!”
“你个赖娃,我不说你就胡缠。”
“问个路而已,为啥不说。”
“哼,本应该说的,”女孩瞄了他一眼,“谁让你是个啄木鸟哩。”
“此话怎讲?”
“嘴硬!”
“为啥说嘴硬?”
“我且问你,问路之人该先说啥?你连规矩都不懂还学别人问路呢。”
“咦,问路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时杰有些莫名其妙。
“那是,出门人低三辈,鼻子底下就是路,见人称呼是第一,你见面就‘哎哎’的,不懂规矩,哪个才要告诉你。”
“比如见了你呢?”
女孩自得地一笑,时杰顿觉天又亮堂了一些,“自然得叫姐姐!”
“叫姐姐就给说路?”
“叫不叫姐在你,说不说路在我。”
这不就是烘柿子皮钓饿老雕嘛。
“我觉得吧,还是我大些。”
“哼,不叫姐你就想问路,那……”
“那什么?
“那好比蚧蚪子爬到河里,你先慢慢顺水淌着去!”
“好狠的妹子,这还是冬天诶,你让我爬到河里,想冻死我咋的。”
“不叫姐,就不给你说路。”
“那要不,我买你瓦罐里的吃食?”
“不行。”女孩坚决道:“这是给我大吃的麦饭和馒头,给了你他咋办?”
“你就只当是给了你大。”
“我呸!你个胡缠的死皮赖娃,敢占我便宜。快些走开,要不我喊人了啊。”
“喊啥喊,我又不是坏人。”
“坏人脸上写字喀?你就是坏人。”
“哈哈、哈哈哈……拿着!”
时杰扬手抛出一物,“小爷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找你,田小娥,记住:你今生注定是我鹿黑娃的婆姨!”
“我呸!早知你是个骚娃。”
田小娥扬手就要拿手中那东西砸人,忽觉触手生温,拿到眼前一看,却是一方不知是啥种玉料雕琢的玉牌。
正面好像是一块云雾缭绕的柳叶状台塬土地,依山傍水,双河夹峙,一只雪白的神鹿,白毛白蹄白腿,鹿角晶莹剔透,身姿飘逸,柔弱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在开阔的原野上嬉戏。
软玉色泽、质感温润如脂,比父亲藏着的那个玉佩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被一红艳艳的丝绦坠着,煞是好看,翻来覆去看罢,有些不忍心扔了。
细瞧时却见背面若隐若现,竟还隐有一狼形图案,下面另有一行小字。
——亨,君子有终。
“藏头露尾,神神秘秘。”田小娥嘟囔一句,撇撇嘴,还是小心的贴身藏了,依旧去河边给读书的父亲送吃食。
耽搁了这么久,饭都凉了诶。
不过,小娥心里隐隐有个疑问:
他咋知道自己叫田小娥哩?
难不成父亲真的为她订了亲?待会儿送饭过去,要不要旁敲侧击问问呢?
啊哟,还真是难拿主意咧。
田秀才是个书呆子。
村里人都叫他“啃书虫儿”,自那年考中秀才以后,屡考不得中举,一直考到清家不再考才没奈何停下,但至今仍早诵午习,念书写字,一日不曾间断。
这几日不知怎的,突然说最近读书忽有所得,要闭门苦读以求突破,大冷天的,田秀才竟在河边搭了个棚子,独自一人效仿那古人之头悬梁,锥刺股。
听人说清家都没了,他还突破个甚哩,难不成还能考个状元?唉!摊上这么个父亲,田小娥也是够上愁的。
时杰撒开大马泼喇喇一阵狂奔,渭水边冷风猎猎却仍不减其胸中热意,不怪黑娃情有所钟,念念不忘,这田小娥却乎人间尤物,虽才十一二岁,开始发育的小身体却已显出了几分妖娆身姿。
进入咸阳地界时,因黑娃意识亢奋引起的情绪波动差不多已经平息下来。
时杰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现在提亲怕是不成。
他现在还是给白鹿原小财东白家割草打工的小屁孩,没资本呀,贸然上门,田秀才怕是会直接把他打出门来。
还要努力呀!
“阁下可是白鹿书院鹿公子?”
时杰勒马停住,原来已经到了咸阳古渡,距离咸阳桥已经很近了。
“你们是……”
“总督大人派兄弟们在这里守候鹿公子消息多天了,这下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