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不可以随便杀的。
尤其白狼。
时杰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杀了那只白狼,他也没想到那白狼竟会那么的菜,只是下意识挥柴刀那么一劈……
唉!想起来就后悔得要死。
狼会碰瓷吗?
时杰的答案是:会!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比的确定肯定以及一定,那白狼是故意碰他的瓷。
“黑娃,咋样了嘛你?黑娃?”
“你个碎怂,咋呆麻瓷愣哩,你嘉轩叔给你说话哩,快回话,应声嘛。”
便宜亲爹的一下抽脖子唤回了他的魂魄,时杰瞬间回魂,“嘉轩叔……”
身前男人一身青布短衫,腰挺得又硬又直,果然不愧是娶了七房女人的传奇,白鹿原上成年男人的道德标杆。
“吼啥嘛,三哥,娃刚遭了狼,哪个不怕嘛,黑娃,咋样了?”
“嘉轩叔,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好娃子!你救了灵灵,就是她一辈子的恩人,也是白家的恩人,好好养着,一切都有你叔哩。”
“嘉轩,不用管他,这就是个慌慌鬼,过阵子就没事了,灵灵没事吧?”
“好着咧。”
白嘉轩背抄着手,看骡马用弹动的长唇吞进草料,牙齿嚼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三哥,你看灵灵心疼不心疼。”
“心疼。”
时杰心道:果然,来了!
白嘉轩道:“那,给你认个干女儿,你收不收?”
时杰看到父亲惊奇的睁大他那不大灵活的黑眼睛,随之微低了头,开始捏弄他的烟锅,很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这位就是被宗族礼法死死束缚,
以至于亲手杀死儿媳妇,
最后却忏悔而亡,
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亲,
一辈子围着白家牲口槽转的白鹿原上最好的长工——鹿三了。
而他,一个来自现实世界里的不羁灵魂,则成了鹿老长工的大儿子鹿黑娃。
鹿家宗谱上的大名:鹿兆谦。
一个白鹿原里面,出身底层却又极富于反抗精神和传奇色彩的复杂小人物。
从记事起,黑娃就是不能和玩伴同桌吃饭的下人;从懂事起,自卑就刻在了黑娃的心里。从长工到副县长,从土匪到革命志士,从半文盲到儒学正统,黑娃一辈子都在不断的反抗和颠覆。
反抗命运,反抗信仰,反抗自己。
但黑娃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他一辈子抗争又最终屈服的白鹿原上。
如今换了个内核,还是没换彻底的那种,又多了一只横插一杠子的狼,设身处地,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唉!且行且珍惜吧。
白嘉轩诚恳的说道:“我跟家里商量过了,想跟你结这门干亲,灵灵也需要黑娃这个干哥哥,当然,这不全是黑娃的原因,三哥是我一向都敬重的,灵灵有你这个干大,也是她的福气。”
言罢又摆摆手,“这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悦意了顶好,不悦意也没啥,咱们过去怎样,日后还是怎样。你今黑间思谋思谋,明儿个给我见个回话。”
时杰感觉到胸口一阵子弹动。
他明白,这是那该死的白狼在催促他,让他劝说便宜父亲赶快答应这事。
“嘉轩叔,我……愿意做灵灵的干哥哥,一辈子看顾灵灵妹子。”
白嘉轩诧异的望了时杰一眼。
“好!黑娃,叔信你。”
鹿三一辈子只诺守一条:干好自己该干的事而决不干他不该干的事。
当还是不当白家宝贝女儿的干大?
鹿三权衡了种种利弊后,仍然拿不定主意,最后只是反复想着一句话:嘉轩已经开了口,这个脸不能伤!
儿子一表态,他也就顺势点了头。
只是,白嘉轩刚一走出马号,鹿三就出声训斥道:“说话太快!记住,无论到哪儿,无论跟谁说话,要想一句说一句,不准抢话说,你爸我还没死呢,你个慌慌鬼,没规矩!”
“哦,我知道了。”时杰闷闷道。
鹿三不异有它,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起来割草。”这能动性……
时杰哪里睡得着嘛。
马号里,一灯如豆,此时只剩下牲口嚼草的声音,牲口棚里特有的那种臭味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前身黑娃很早就随着父亲给白家割草,用劳动换取白家的粮食,只要每天早晨和后晌各背一大笼青草送回马号,就算是完成任务。三年前村里修造祠堂,辟西边三间厦屋做了学堂,仁义的白族长替父亲出了五升粮食,把黑娃送进了学堂,提供笔墨纸张让黑娃读书。
去年,白家俩公子改去白鹿书院深造,再也学不进去的黑娃自动辍学,继续给白家割草。两年学堂生活,黑娃在徐先生门下算不得好学生,却也认下了不少字,也能拨拉儿几下算盘珠子了。
转年黑娃十岁。
白灵出生就遭狼吻,黑娃悍性一起,提柴刀奋勇直追那叼人的白狼。
可他终究是一孩子,哪里会是狼的对手?更何况,白狼还是个神物哩!
十岁的孩子被发威的白狼吓掉了魂魄,异世到来的时杰趁虚入主,睁眼就瞧见一张血盆狼口咬来,一向性子凶悍的他,应激反应之下提手中柴刀就劈……
然后……就坏菜了。
时杰清楚的记得,影视剧里,黑娃是追在白狼后面不假,但白狼只是叼着小白灵跑,并没有主动进攻黑娃呀,咋他一睁眼,就瞧见白狼扑他呢?
这也就罢了。
狼是野兽,行为不能以常理度之。
只是。
凶名广播,肆虐原上的白狼,就这么被一个十岁孩子拿柴刀给劈死了……
你能信?
昏过去之前,时杰分明瞧见那白狼原地化光,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就摊上了事。
屋外月光湛湛,清冷的银辉投射进马号,引得白狼阵阵躁动。
时杰悄悄起身,移步来到院内。
天幕青灰疏星无云,月如圆盘直挂中天,一个银色的狼影蓦地在时杰身上浮现,欢快的绕身游走三匝,最后立于胸前,仰天无声长啸。
月光受无形牵引,化作条条银丝涌入白狼口中,时杰顿觉胸前涌出一道热流瞬间散入四肢百骸,身体霎时轻盈欲飞,脚下微一用力,十岁的小身体已经出现在了马号顶上,呼吸间青烟一般绕院一周,瓦房顶、木板墙皆不能挡,晒土场上竟也没有留下多少印记……神了!
时杰前世学医,对身体有着远比常人更为深刻的认知,此刻他能明显的感觉出,这具身体的视听触嗅、感知、耐力、速度、敏捷等,皆已不类常人了。
要说,这种感觉还是不错的。
可这样就要他一辈子卖命,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最起码,自己若是子承父业,安贫乐道,忍住不受鹿兆鹏那厮鼓惑,守着白家无忧过一辈子还是没问题的,连媳妇白族长都会替他包办了。
良心老板呀!
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里的想法,时杰脑海里瞬间映出一副图景。
柳叶状的黄土台塬,南依秦岭,北临滋水、西接浐河,一只雪白的神鹿,白毛白蹄白腿,鹿角晶莹剔透,它从南山飘逸而出,柔弱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在开阔的原野上嬉戏。
白鹿跑着又像飘着,从东原跑向西原,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毒虫减绝,疫麻廓清,好一副美妙的人间胜景。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白狼传过来一股意念。
“啥意思?”
“空间乃白鹿原之投影,有无尽之妙处,细心发掘,妥善用之,可助你成事。”
时杰大喜,但还是矜持道:“不会就这么便宜我吧?”
白鹿倏忽之间消失,突然化作一四合院内襁褓中的婴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时杰直笑。视野继续升高,两根明柱之上,一副对联随即映入眼帘。
“耕织传家久,经书济世长。”
随后,视野随着时杰心意来到院子的门楼上,四个镌刻大字赫然在上。
“耕读传家。”
不是白家又是哪个?!
“鹿与吾皆来自这片空间,鹿狼共生,善恶并存。鹿为至善,普渡众生;吾为至恶,护法扬善,一体两面……”
“你的意思是小白鹿翘家溜号,跑出来游戏人间,让我护着她呗。”
那可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啊!刚烈大胆水火不惧油盐不进,端做的好大事!
做她的保镖,那还不给折腾死。
时杰不是鹿兆鹏那样心怀天下的成大事者,没有那么宏大的人生理想。
抛弃妻子,放弃家人,面受责难,忍受亲情撕裂的极端痛苦,为天下劳苦大众负重前行一辈子……他做不到!
混吃等死,潇洒过一生,好好的做他的留香情圣,那才是他一生的理想。
这根本就不是一条道儿啊!
“鹿儿她是为了白鹿原的未来!是为人间福祉!”白狼有些羞怒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选黑娃?”
“不是黑娃,是你。”
明白了!
怪不得黑娃没事,轮到他的时候这白狼却直扑了过来,这是看中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了呗,还说不是碰瓷儿?
不行!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