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冯敬尧安排的?!
听到陈乐道这话,薛良英平静如水的双瞳中起了些许波澜。他双眉轻轻蹙起,在心里思索着这事。
应该是冯敬安排的,陈乐道是这样说道,但薛良英已经在心中自动把“应该是”三个字给忽略了。
既然说了,那就是了。
看来自己还真猜对了,这事还真有人在背后搞鬼。而且这搞鬼的人还是个大人物。
不过如果是冯敬尧,那对方能做到这事就不用奇怪了。毕竟不是谁,都能被叫做三大亨,能被称为冯先生的。
只是冯敬尧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薛良英皱眉沉吟。
陈乐道见他陷入思考,也不去打扰,干脆走到一旁倒了两杯白开水端回来。
等陈乐道再次坐下时,薛良英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看着陈乐道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怪异起来。
“冯氏商会这么做是因为上次的事吗?”薛良英问。
上次的事,自然是指金台面那事。
法布尔这两天虽然在忙别的事,但一有时间,他就会抽空骂一骂冯敬尧。
声称冯敬尧这种人是租界的害虫,不仅会扰乱租界的治安,还会腐蚀他们当局的官员,必须得将冯敬尧这种害群之马赶出租界。
薛良英作为法布尔的秘书,这种类似的话他没少听,因此法布尔对冯敬尧的态度,薛良英是一清二楚的。
冯敬尧如果是因为这事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那薛良英一点都不奇怪。
陈乐道闻言轻轻点头,肯定了薛良英的话。
对薛良英这个聪明的脑子,陈乐道已经习惯了,只可惜这小子不愿意当自己的狗头军师。
这家伙也是个志向高远的,一心想在警务处搞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见陈乐道点头,薛良英看着他的目光却是越发怪异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陈乐道,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物种。
陈乐道让薛良英的目光看得发毛,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却是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陈乐道问。
“这次罢工的事,不会是你和冯氏商会一起商量好的吧?”薛良英面带疑色。
说实话,薛良英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问。
陈乐道和冯氏商会关系那么特殊,但为什么即使这样,总监还这么信任这家伙呢?
这问题在薛良英心中已经埋了好几天,但始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呢。
此刻他怀疑陈乐道出轨了,借着总监对他的信任。
这小子该不会是在脚踏两条船吧!
不对,以这小子的人品,他肯定就是在脚踏两条船。
一边和冯敬尧搞暧昧,一边向法布尔表忠心。
薛良英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陈乐道,他严重怀疑这次罢工的事就有陈乐道的一份功劳。
不然为什么那些难以搞定的工人,陈乐道一出面就轻松搞定了呢!
这小子嫌疑很大啊!!
不过陈乐道听到薛良英这话,却是面露不忿!
什么意思,你这个小秘书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脚踏两条船吗!
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怀疑我脚踏两条船!
因为我真的在脚踏两条船。
陈乐道毫不犹豫地否定,毕竟他虽然脚踏两条船,但这事和他确实没什么干,他事先根本不知道,冯敬尧说的让法布尔低头的方法,会是撺掇工人罢工。
他能说服那些工人,凭借得可都是他自己的个人魅力。
薛良英这种抹杀自己功劳的行为,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陈乐道猛摇脑袋:
“怎么可能,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之所以能搞定那些工人,那是因为吉米.安德森和工人们都愿意给我一个面子。”
陈乐道说道这里还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不过薛良英听了,只是送了陈乐道两个白眼。
薛良英可不觉得陈乐道在这种事情上会有什么节操。
这次罢工的事虽然还没完,但就现在而言,陈乐道的处置可谓漂亮。
如何让工人复工,这是吉米.安德森和公董局的人该操心的事,巡捕房的任务就是不能让工人们闹事。
就算是罢工,那也得乖乖地罢。
陈乐道和霞飞路捕房在这事上干得可谓漂亮,尤其是在有麦兰捕房的衬托下,就更显得漂亮。
但也正因此,薛良英才严重怀疑,这事是陈乐道和冯敬尧联合导演的一出戏码。
这出戏码,既能让法布尔看到冯敬尧的手段,让法布尔投鼠忌器,见好就收。
同时也能让陈乐道在罢工事件中好好表现一下,让陈乐道在接下来的总探长一事上变得名正言顺些。
如此一箭双雕的事,陈乐道能干出来,薛良英是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的。
这事在薛良英心中已经形成了一套逻辑,且这个逻辑是那么的合理。
此刻他看着陈乐道目光,是那么的奇怪。
好啊,你居然是这样的男人!!
陈乐道当然不知薛良英心中所想。
罢工这事,他到现在可都还没跟冯家那边确认呢,是不是冯家做的,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而已。
而薛良英……陈乐道还不知道,自己在薛良英这个好基友心中已经是辣样的男人。
……
没电的夜晚过得很快,有人一觉睡醒后,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电灯开关,
然后,失望地发现电还没来,当即便带着起床气咒骂了几句。
“该死的发电厂!”
晃晃悠悠来到公共盥洗室,平日人满为患的盥洗室空无一人,一拧水龙头,孤独的水珠挂在水龙头边缘迟迟掉不下下来。
“该死的供水厂!”
来到厨房,正要热一热昨晚的冷菜冷饭。
“该死的煤气厂!”
带着郁气收拾好出门,看到报童正在勤快地叫卖报纸,当即买了一份。
“据悉,法租界之所以会断电断水断气,是因发电厂、供水厂、煤气厂的工人集体罢工......而根据调查,这三家公司的老板都是一位名叫吉米.安德森的法商...…”
哦!!!
真相大明了,原来是因为这老小子!!
“该死的吉米.安德森!!”
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吉米.安德森不知收到了多少来自租界居民的亲切问候。
据说第二日的报纸报道:在罢工第一天后的早晨,还在睡梦中的吉米.安德森是被卧室的窗户玻璃破碎声惊醒的。
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小可爱,用弹弓打碎了吉米.安德森家的玻璃。
连续两三天的报道,吉米.安德森成功被安上了黑心资本家,良心被狗吃了的商人,以及现实中的葛朗台称号。
据说“现实中的葛朗台”这个称号,是记者在采访发电厂的一个工人大叔时,从对方口中听到,然后觉得这词很不错,便直接采用的。
几天时间,吉米.安德森在上海滩变得声名狼藉,在法租界华人当中,更是成了人见人想打的角色。
甚至因为吉米.安德森的原因,有华商在报纸上气愤地喊出,中国人必须有自己的发电厂这种话,又是引起一番实业热潮。
“呵呵,好啊,好啊,好啊!!”
冯家,冯敬尧坐在一个摇椅上,手中拿着一份下人刚送来的报纸,上面赫然是对吉米.安德森的各种讨伐。
看着上面的内容,冯敬尧嘴角咧出灿烂的笑容。
这上面对吉米.安德森骂得越惨,就说明他这次的计划越成功。
“祥叔,你也看看吧。”冯敬尧笑着将报纸递给祥叔,这两天他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祥叔笑着将报纸接了过去,老爷高兴,全府上下都高兴。
罢工刚开始的时候,冯敬尧还需要让人在背后操作一下,但很快,这事就不用冯敬尧插手,所有人都开始自发的谈论这事。
资本家与工人,洋人与中国人,这就是这年代最吸引人的话题。
而对报社来说,这就是财富密码。当然,这年代的报业先驱们,看重的不是钱。
“老爷,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面?”祥叔将报纸收起后问。
“出面?呵呵,慌什么,等法国人自己来找我吧。
这些法国人太嚣张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冯敬尧摇头说道,平时面对这些洋人,他都是能客气就客气,给足了他们面子。
但面子给多了,有些人难免会忘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想拿捏他冯敬尧,可没那么容易。
“公董局那边是什么反应?”冯敬尧问祥叔。
这次这个罢工,冯敬尧可不仅仅是因为金台面的事,其中还有那些法国人不让他当董事的原因。
冯敬尧早就在谋求公董局的董事席位,本来去年是很有希望的。
但杜邦那个二傻子的死,公董局那些蠢货竟然怀疑是他干的,因此不同意让他进入公董局,这可把冯敬尧气得够呛。
严格来说冯敬尧最应该气得人是陈乐道,毕竟这是陈乐道干的。
冯敬尧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能肯定那事是陈乐道的干得。尤其是最近见识到陈乐道杀日本人跟杀猪似的手段后,他就更确定了。
毫无疑问,陈乐道是有那个本事和胆量的。
不过当初冯家还欠着陈乐道救冯程程的人情,冯敬尧那时当然不可能把仇记在陈乐道头上,至于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公董局那些人就成了背锅侠。
祥叔听到冯敬尧的问话,忍不住笑了笑。
“公董局的人最近都气得跳脚呢,听说梅纳已经拉着那些人开了好几次会,但没半点办法。
他们多次劝说安德森给工人涨点工资,但是安德森死活就是不干,甚至说出要他涨工资,那就是在剥夺他生命的话。”
祥叔说话时有些忍俊不禁,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吝啬的人。
跟在冯敬尧身边,祥叔可是见识过冯敬尧花钱如流水的手段的。
用冯敬尧的话来说就是:我不喜欢钱,我对钱没有兴趣!
别的不说,就每年在领事馆那群人身上的花费,就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因此在祥叔眼中,吉米.安德森确实有点搞笑了。
冯敬尧闻言也是冷笑出声,颇有些幸灾乐祸。
梅纳那几个蠢货不让自己进公董局,现在应该知道厉害了吧!
“这样挺好,让他们先着急一段时间吧。等他们发现没办法的时候,他们自己会找上来的,到时候才是我们出面的时候。
上赶着的,这些人总是不知道珍惜。”
祥叔闻言轻轻点头,老爷怎么说,他当然就怎么照办了。
“老爷,我们要不要配合一下陈乐道那边?”祥叔想了想后,突然出声说道。
“配合陈乐道?”冯敬尧闻言稍稍皱了下眉头。
“配合他什么?”
“罢工的当天,陈乐道不是带着霞飞路捕房的人,给发电厂的那些工人讨回了工资吗?
因为这事,这两天他在上海滩的风评很不错,甚至不少人都说陈乐道是少见的真真正做事的巡长。
而且不仅是外界对他评价不错,就连警务处和公董局的那些人,都有很多人觉得陈乐道这次的事干得很漂亮,避免了事情的进一步升级。
老爷您和陈乐道不是在谋求总探长的位置吗,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在这次的事件中多凸显一下陈乐道。
毕竟他太年轻了,贸然坐上总探长的位置,只怕会有很多人在背后说闲话。
如果在这次的事中多凸显一下陈乐道,让他多捞些功劳,总探长的位置,到时候他也能坐得更轻松,而且你再和领事推荐的时候,也能更有由头些。”
祥叔对冯敬尧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两天老爷因为狠狠打了法国人脸,有点太高兴了,没沉下心想过如何将利益最大化。
但祥叔自那天下面的人向他禀报了陈乐道在发电厂做的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事。
想了两天,觉得这事似乎有搞头,祥叔才将这事对冯敬尧说了出来。
冯敬尧一听祥叔这话,顿时皱眉沉思起来。
这两天他确实心情太畅快了些,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事。
其实不仅是因为太高兴,还因为冯敬尧一直都想在陈乐道面前,好好树立一下自己冯先生的形象。
毕竟从第一次见陈乐道开始,他上海滩第一大亨冯先生的人设,就没太能立得住。
从陈乐道眼睛里,冯敬尧没看到和其他人一样的毕恭毕敬。这可让冯先生一直都很不是滋味。
毕竟岳父和女婿,虽然不像婆婆和儿媳那样关系紧张,但岳父多少还是会有点看不惯女婿的。
尤其陈乐道可是让冯敬尧的贴心小棉袄差点变成了黑心棉,上次那条围巾的事,冯敬尧可一直记在心里的。
言归正传。
冯敬尧思考一阵后,心中发现祥叔这提议好像很不错,这样做似乎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想着想着,冯敬尧便微不可查的点起了头。
虽然出于私人情感,他有点不爽陈乐道,但现在这是公事。
“嗯,你这提议不错,找时间你去和他见一面,说一说这事。”冯敬尧点头赞同了祥叔的提议。
祥叔闻言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好的,我会去和他说一说这事的。”
事情说完,冯敬尧又摇晃起了脑袋。
“这次可是让这小子捡了大便宜了!”
想到自己和法布尔斗,捡便宜的竟然是陈乐道,冯敬尧心中又有点莫名的不爽起来。
怎么啥事都能让这小子捡着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