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埃罗图斯城堡被一支大军团团围住。
雷格拉夫没有下令攻城,整个军队就在城外驻扎得到处都是,他们就地砍伐树木点燃篝火,就地挖坑埋灶做饭,他们就是在占据埃罗图斯男爵的资源,对此,男爵只能审时度势得采取隐忍态度。
男爵赫伯特先行回到城堡,在与自己人商议一番后,只好敞开大门欢迎麦西亚王雷格拉夫,以及萨克森公爵大公子布鲁诺。
乃至神职人员、来自奥尔良的访客。
赫伯特没有提出任何的条件,城堡外城墙的厚重木门也被打开。
虽是如此,其实这座面相西方的木门也仅供两匹马并行,马车也只能勉强通过。这并非男爵家族为军事防御故意为之,实在是家族并无财力扩建城堡,修修补补一番可算是把环城石墙修造好,而城内绝大多数建筑依旧是纯木制的。
整个埃罗图斯城堡乍一看去是敦厚的,其内不过是一座石堡,石头修道院,其余建筑就是一栋栋木屋。它也毫无石板路,居民总是把烧尽的碳灰等杂物扔到户外,经年累月后城内的土路覆盖一层黑炭,干燥时期还好,一旦下雨就满城黑泥。
灰黑的墙配上黑地,整个城堡始终笼罩灰色中,证明了它饱经沧桑。一如城堡外的阿基坦大道,八百年来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就是现在的年月,也只有军队和僧侣还有胆量通行了。
赫伯特从不奢望能从雷格拉夫手里索要过路费,对往来僧侣更不敢要钱。
“收过路费”完全像是中大奖,他不奢求这个,只求城外的大军不要把最近的树林砍伐殆尽,只求他们不要撕毁默契聚众攻城。
因为现在的赫伯特有如向狼王敞开肚皮扭动撒娇以示臣服的末狼,他的城堡进入不设防状态,雷格拉夫可以带兵随意进出。
入夜,城外灯火辉煌,这里是大军行军的一个关键节点。
军队抵达这里,紧张精神完全松弛的战士围着篝火躺得横七竖八,他们第一时间只能建造少量帐篷,大规模搭建御寒木屋还需明日全面劳动。
至于进城驻扎,此事雷格拉夫不是没有想过。他观察一番又与兄弟们商量一下,还是沿路扎营得好。
篝火劈啪作响,雷格拉夫身后的大帐基本修造完毕。他在火遍坐下烤火,不久等回来报信的阿里奥伯特。
“你回来了?他怎么说?”
阿里奥伯特随即坐下:“那个赫伯特邀请我们进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看起来,他的城堡不设防。”
“的确不设防。你如果要攻灭他轻轻松松,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雷格拉夫点点头:“他想和我聊什么?”
“没什么,或者是……你想对他说些什么。”
“我要粮食。粮食越多越好!我思考了一下,我不立刻去波瓦蒂尔了。”
“如何?”阿里奥伯特猛一怔。
“我在想。”雷格拉夫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国王特使:“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国王,我也是个国王。难道,我真的要以香农男爵的身份去见他?再说,我就带着大军过去……我有些担心他会害怕。”
“害怕?你若是臣服他,他会高兴。”
“但是,其他贵族呢?”拎着一只鹿腿的布鲁诺快步走过来,再麻利得以尖锐木枝插着鹿腿放在烈火上炙烤。“你们的话我听到一些。”
“其他贵族?”阿里奥伯特眯起眼睛问。
“你是国王特使,你可以说查理欢迎我们,但是……”
“也许波瓦蒂尔伯爵会紧张。此事……你们倒是提醒了我。”阿里奥伯特再看向雷格拉夫:“要去再去报信吗?”
“为了避免误会,我看很有必要。”雷格拉夫道。
“也好。”阿里奥伯特笑了笑,心想这小子真得挺懂人情世故。夜幕里他指着南方:“距离波瓦蒂尔只有一天的路,若是骑马一个上午就到。我可以清晨出发,如果查理态度果决,我明晚即可回来报信。”
“我看可以。至于这个埃罗图斯城堡,我可以和他好好聊聊。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雷格拉夫与布鲁诺合计了一下,两人要给查理面子,也要给阿基坦本地贵族面子。因为查理是名义上的阿基坦国王,南方贵族宣布拥护他,乃至劝进,但真的拿出自己的军队交给查理,使得查理可以组织起完全由其本人指挥的王国亲兵,目前根本不可能,恐怕未来也不可能。
那么掌握军权的就是那些贵族,贵族们赶走丕平二世迎接流亡的查理,无论是丕平还是查理,他们与阿基坦诸对大贵族都是亲戚,他们这些亲戚不意味着必须互相帮助。
如果查理不听话了,阿基坦贵族可以再换一个。
甚至他们自己粉墨登场,终归多位掌握兵权的大贵族都是查理马特的后代,都有着一定的继承权。
既然埃罗图斯方面给予邀请,雷格拉夫当然要进城,但此地自己说了算,就决定明日组织一番精兵,以麦西亚王的身份进城。
至于奥尔良的访客,他们可以先行进城。
麦西亚人、萨克森人就在城外待着,空旷的城外因入驻的大军变得热闹。
男爵赫伯特对此没有丝毫的快乐,他并非喜欢清净,实在是巴不得这群不可控力量赶紧离开。
阿里奥伯特完全成了双方间的传话人,他带着雷格拉夫的要求进入城堡,面见百爪挠心的赫伯特。
“朋友。”他介绍道:“麦西亚王与萨克森公子,他们决定明日再正式进城。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还有……你紧急下令过河避难的民众,他们其实可以回来。麦西亚王在此以荣誉做承诺,他的大军绝不进城。”
“麦西亚王?你一直在说他是麦西亚王,不是香农男爵了?”恍惚间,赫伯特嗅到了词语中蕴含的深意。
“是王。而且,明早我将立刻前往波瓦蒂尔。”
“是给国王报信?”
“正是。朋友,麦西亚人要在您的城市下临时驻扎。麦西亚王考虑得很多,他决定不贸然南下。”
“他何时南下?”赫伯特无比急切地问道。
“这就要看咱们国王的态度了。我想想,此事还要考虑波瓦蒂尔伯爵的态度。”
“伯纳德……”赫伯特勾下头忧心忡忡地嘟囔。他猛的想起一件事:“国王的未婚妻呢?”
“这正是我要说的。奥尔良伯爵小姐埃蒙特鲁德,她要进入你的城堡休息。当然!”阿里奥伯特不得不诚实承认:“所谓未婚妻,那是奥尔良的威廉一厢情愿。他打算效忠查理渴望停战,又声称交出军队指挥权,只求全家安稳。朋友,我想这种承诺咱们的王会非常欣喜。”
“是的。这样,查理就有自己的军队了。为了得到军队,他也一定会接受伯爵的女儿。真是想不到,奥尔良伯爵会倒戈!”
“在这混乱时代什么离奇的事都会发生。”阿里奥伯特耸耸肩:“譬如诺曼人洗劫了亚琛,查理曼圣墓被辱,如此皇帝洛泰尔什么都没做,真是令人寒心呐……”
阿里奥伯特的叹息是一记表演,他并不关心加洛林王室的那一堆破事,亚琛被洗劫自己无法用情。他巴不得洛泰尔的家族被屠灭,这样,自己拿回家族在阿尔萨斯地区内的封地概率更大。
“那就让哪位奥尔良小姐进城吧。我孩子的卧室可以让给她。对了,她年纪如何?”
“已
满十二岁。”
“有些小了。”
“没办法。”阿里奥伯特遗憾道:“奥尔良伯爵再不行动,明年他全家就会被杀。你瞧城外的麦西亚军队,雷格拉夫训练的大军就是为了攻占奥尔良准备的,里面有很多真正的诺曼人,如果……”
他没有再说,以手掌做匕首状,面目狰狞地抹自己脖子,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赫伯特忧心忡忡地转过身:“看来,我要打开粮仓把这群家伙伺候好。”
于是,一直被控制着的少女埃蒙特鲁德终于暂时离开掌控,虽然一路上她个人没遭遇任何伤害,所有经历大大扩展她的见识,却也令她本能得想要逃避。
她进入了城堡,以木讷神情面对男爵赫伯特。在无比尴尬的气氛中,她与自己的女仆们进入男爵女儿的闺房。
赫伯特有女儿,只是年纪太小,闺房现在用来留驻奥尔良的小姐。万一呢?如果查理非常高兴接受这位一厢情愿、不请自来的妻子,自己一介穷男爵也有拥立大功。
看起来这场内战对查理愈发有利,查理若是在战后掌握巨大权力,王后埃蒙特鲁德想到一路上的经历,自己的小小城堡……
于是,赫伯特竭尽所能提供最好的服务。那女孩因稚嫩而容易恐惧,赫伯特就直接将意愿告知她的老女仆玛利亚:“我也有女儿,我会以对待女儿的态度对待她。”
如此好意玛利亚心领了,就是内心深处有一丝鄙夷——一个阿基坦地方上的男爵如何声称自己的小主人是其女儿。
玛利亚是老仆,之前也是奥尔良伯爵家族的女仆长,未来到了波瓦蒂尔,自己可就是王后王后身边的女仆长了。
哪怕此事还没有成为现实,一路上玛利亚不断自我麻痹,她已经将这个当作“按部就班落实的现实”。
埃蒙特鲁德终于得到了安稳,她睡在真正床铺铺盖真正的被子。
可怜赫伯特的家人们,以及城里的妇孺,男女老幼都在河对岸的森林里避难,赫伯特的儿子、女儿只能在临时的御寒窝棚里躲避。
这一宿,埃蒙特鲁德难得睡得非常安稳,大清早她还产生错觉。
她坐起来安静一阵子,才想明白自己在埃罗图斯城堡。
另一方面,在城外营地睡醒的阿里奥伯特,他召集一些伙伴紧急集结。
清晨的号声使得整个军营苏醒,就是这低沉的号声深入骨髓,苏醒后的赫伯特想想那是诺曼人制造的动静,不由得不寒而栗。
阿里奥伯特和他的人吃过令人舒服的早餐,还给坐骑饲喂了一些黑麦,以确保能以最快速度回到波瓦蒂尔。
他牵着缰绳走近同样为牛角号唤醒的雷格拉夫,此刻只见这位年轻的麦西亚王已经在集结他的精兵了。
“你这是要出发?”雷格拉夫转身问道。
“是的。”阿里奥伯特笑意盎然:“我去去就来,若无特别情况,傍晚之际我就回来了。我会带来查理的好消息。”
“那就快去快回吧。而我。”雷格拉夫指着城堡:“我将带着精兵进城。至于他们……”
“放心。赫伯特不是傻瓜,他已经解散了突击征召的军队,整个城堡现在无人守卫。他对你非常信任。”
“但愿如此。他是如此态度,我也绝对不会无事生非。”
朝阳下的城外营地依旧热闹,煮麦想香味不断弥漫到城里,甚至是站在小石窗处的埃蒙特鲁德也为这香味勾起馋虫。
阿里奥伯特挑选十人为随从,除了带上奥尔良伯爵、圣十字大教堂大主教的亲笔信,这番还带着雷格拉夫以麦西亚王的亲笔信,最后是来自萨克森公子亲笔信。
虽然一些消息已经由先期
使者送抵波瓦蒂尔,阿里奥伯特想想自己作为全权特使,如此重要文件由自己亲自递送,此乃职责所在。再说,事情有妥善的结果,自己会因送信再立新功。
阿里奥伯特快马加鞭向南狂奔,阿基坦大道也沿着支流克兰河向西南方向延伸。
从波瓦蒂尔到埃罗图斯,两地的道路距离有约莫十五公里。
如此距离够步兵带着辎重在此白昼时间极短的深冬走上一个白天,轻装行动的骑兵仅需一个小时即可飙到。
于是,当阿里奥伯特抵达查理的行宫甚至不到中午……
城外,雷格拉夫组织一批麾下诺曼战士,又从香农民兵中挑选精壮者,他组织了三百人。
他们举着麦西亚王旗,衣着统一布袍,尤其是诺曼战士,他们的圆盾如同放大版本的麦西亚徽章。
蓝黄白,如此三色构成这支麦西亚军的主色调。
布鲁诺的萨克森军则是黑色调,他父亲设计的军队色调款式是黑,此事并非柳多夫就是喜欢黑色,实在是那场战争中,萨克森军模仿罗斯军的“色彩模式”,罗斯军是蓝白自己就是黑,如此醒目的色调使得双方互认彼此,同时也与他们的敌人做到视觉上的明显区别。
父辈的色彩规则用在后辈,雷格拉夫与布鲁诺组织合计四百战士,排着非常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以两行纵队走过狭窄的城堡大门,进入城市里面。
“嘁,比图尔差远了。”布鲁诺摇头晃脑一脸不屑,又道:“还不如我们骑马进入,也省得弄脏我们的皮靴。”
“无妨,反正我们已经进来了。”雷格拉夫直指这里最显眼向建筑:“那里就是他的城堡本体。看看,那家伙已经在迎接了。”
今日,赫伯特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他与一小撮侍卫待在城堡门口,身旁又站着一众教士,其中就包括雷格拉夫带来的小教士纪尧姆哈特,还有顺路来的枢机教士马肯伯特。
神职人员凑在一起,他们以另一个角度审视这一切。他们今日在场,也是给赫伯特的定心丸。
不过,看到士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进,阳光下那些诺曼战士无比显着的金发,赫伯特摄于这压迫感还是非常害怕。
终于,他们在城堡之下算是正式接洽了。
雷格拉夫令自己的大军待在城堡外,令老埃里克负责指挥。后者深谙自己的职责,国王上了堡垒就存在某些危险,大军站在城堡外就是时刻监督的眼线。另一方面,城堡大门被控制着,某种意义上麦西亚军接手了埃罗图斯城的防卫。
雷格拉夫、布鲁诺,以及他们极少的随从抵达高塔,在此视野很好之地,与赫伯特对五花八门的事情好好聊聊。
任何的安全许诺都不如踏踏实实的表现,到目前为止大军不过是伐木挖坑的必要扎营举措,最令人恐惧的劫掠杀戮尚未放生。
也只是尚未发生。
室内一面小木桌,此乃男爵一家吃饭用的,哪怕赫伯特身为男爵,就餐环境实际非常朴素。
男爵不意味着生活奢靡,赫伯特这样的穷男爵,日子过得相当凑合。
他们隔着木桌面对面,桌子上也空荡荡得毫无装饰物。
赫伯特一番客套话后公开表态:“我愿意拿出一批粮食,只要……你们能保持现在的安静状态。”
“哦?你如此有诚意?”雷格拉夫大喜,不禁乐呵道。
“只要,您能继续履行承诺。”
“当然。”只见雷格拉夫与布鲁诺不慌不忙得令充当侍卫的几位战士拿出准备好的布口袋,全部十个叮当作响的口袋猛地摆在桌上。
强烈的金属碰撞声简直是全天下最美妙的动静,束口绳没有打开,赫伯特
凝视着口袋眼光已经直了。“是……银币?”
“我承诺过的。”雷格拉夫一甩脖子,示意手下解开身子,亮出亮闪闪的银币。“十磅银币,都是给你的!算是我军客居你领地的好处费。当然,你若是愿意提供粮食,我很乐意购买,你应该了解到过去两年多我一直在卢瓦尔河打仗。在我抵达图尔之前,我在北方也拿到了一些钱。”
雷格拉夫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有钱也愿意买粮食。
于是,本来是令人忐忑的交谈,突然间成了“粮食交易谈判会”。
整个阿基坦都是优秀产粮地,贵族们最拿得出手点资产就是搜刮的余粮,赫伯特这种穷男爵也不能免俗。因手里余粮较多而现金非常稀缺,为了得到钱,赫伯特宁愿让利。
即是直接让利,亦是对驻扎大军的谄媚。
一枚银币竟抵得上二十罗马磅的黑麦或燕麦!雷格拉夫很吃惊。赫伯特自称最多拿出两万磅粮食,换算一番就能兑换出区区十磅银币而已。
因为疯狂战争劫掠,大量流通于西欧、中欧的银币向波罗的海集中,罗斯王国这些年输入型通货膨胀持续,在阿基坦等地因为十年的帝国内战,贵族们的现金正快速萎缩。
大贵族手里当然还有大量现金,可惜小贵族正快速变穷。
十磅银币是麦西亚萨克森联军给的过境费,另外的就是买粮钱。
赫伯特不问他们钱从何来,他只恨自己能拿出的粮食太少,否则……他获悉雷格拉夫此来也为了买粮,他们手里现金很多,可惜这些钱最后都要便宜查理和波瓦蒂尔伯爵了。
因为现金到手,见钱眼开的赫伯特把恐惧警惕完全抛诸脑后。
香农是自己的北方邻居,当地的领主就是麦西亚王。年轻的王者如此好心,自己未来也不必担心北方手握大军的邻居兼并自己。
赫伯特不再多想,就地承诺埃罗图斯对香农彻底开放,唯有香农来的任何客人不必支付任何的过路费、伐木税、取火税、入城税、出城税……
老小子如报菜名一般罗列一大堆税种,听得雷格拉夫和布鲁诺啧啧称奇,心想着搜刮民众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至少,赫伯特是口头承诺埃罗图斯各种意义的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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