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役刚刚结束,联军士兵普遍在大抓俘虏,梅茨城里避难的民众绝大多数被抓走,要论这么做知否有十足的必要性,行动当时的士兵并未多想。
蓝狐与黑狐的人忙于抓人、忙着搜刮财物,罗斯军本部兵马也加入这场狂欢中。
依照留里克的命令,抓到俘虏就要尽量确保这些人的安全。
俘虏即劳动资源,哪怕现在手里有着大量的小孩子,送到后方抚养,最晚十年后也是优秀劳动力。北方人以朴素的传统抓俘,在战役刚结束,狐狸兄弟也急于放纵自己的士兵,破城之后战士自行劫掠此乃对他们功绩的血酬,在一定期限内不可阻止他们。
事到如今,关于城破后的喧嚣已经结束。
狐狸兄弟以及其他友军部队不得不将形形***俘虏押回后方的特里尔大营,并继续向更后方的科布伦茨运输。
所有的运输都需要成本,再当战士们都冷静下来,他们好好清点自己手头的俘虏,愈发感觉到虽然人数惊人,其中极大比例的小孩子放在自己手里根本就是个累赘。
与其控制这些孩子,能换成银币和粮食再好不过。
哥德堡军与拿骚军力都有这样的思潮,就算是对人力资源需求很旺盛的维纳恩斯塔德军,伯爵“折骨”戈姆也更偏向于在战后带走自己所部俘虏中的男孩。
如果抛弃掉大量俘虏而不必担心违背国王的命令,一些士兵会这么做。
在留里克没回来时,狐狸兄弟也互相合计了一下。因为海量的俘虏送到拿骚和科布伦茨暂时安顿下来,就是当前局面下最好的措施,将之继续仍在特里尔才是荒谬的,运回北方老家更不可能。
既然三个与罗斯结盟的法兰克大贵族提出了一种新方案,由他们带走五千俘虏,并许诺支付麦子,艾伯哈特的提议直击蓝狐的痒痒肉。
留里克再思考一番,他觉得如此方案可以是一种双赢。
他再问到蓝狐与黑狐:“我是觉得可行,罗斯军手里的俘虏可以卖给他们。你们两位如何?”
“我可以拿出一些人。”蓝狐故作难堪的态度,实则内心很舒坦。
黑狐有样学样:“只要是您的命令,我……只好落实。”
留里克一瞬间的确觉得狐狸兄弟心有不甘,他再看向艾伯哈特:“我的人愿意把一批俘虏给你。你也瞧见了,没有谁真的愿意立刻交出一大笔战利品。朋友,丑话我不再说,关于俘虏的交易价格我们已经说明清楚,别的事我就不说了。”
“可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值得您相信。”艾伯哈特回答道。
“是吗?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为了确保我们的交易,我们需要签署一份文件。”
“文件?”
留里克呵呵笑道:“一式两份的文件,你们谁与我们交易,就把名字签上,这样就是未来的凭据。”
“这……”艾伯哈特不由得瞥了大主教哈特加一眼,小声向留里克嘀咕:“可能签署文件一事,有悖我们的信仰。”
“你们的信仰?”留里克瞬间明白话中深意,他此刻能想到一个词——渎圣。
“难道因为我们信仰的神不同,你甚至不愿和我们一起签署一份文件?如果你担心信仰,一开始就不该和我们合作。现在我们明明是一个战线的朋友了,何必如此。”留里克坐直身子掐着腰,胡须也在颤抖。他并非故作生气,而是真的有些气愤了。最后补充道:“罗斯已经很讲人情,劝你好自为之。”
“好吧。好吧……”艾伯哈特不敢再说,心想着这年轻的罗斯王真不好对付。
一场野蛮人的宴会就此结束。
在皇帝行宫里,那头烤鹿是有形的美餐,再将勃艮第正式确立为844年的开年大敌,再针对手里海量俘虏做新的分割,那就是另一种形制的美餐。
留里克以他极强的行动力,在归来的当晚就把这一切安排妥当,又趁着人员都在宴会厅,亟不可待的拿来纸张与羽毛笔,蘸着墨水亲自以拉丁语把合约文件写明白了。
最后,接着油灯火光将所有文字挑明,罢了还令大主教哈特加好好看看。
对这位大主教而言,每一次见到罗斯王亲自书写都有着惊人的感觉,尤其看到“坚硬款式莎草纸”上满是字体有些奇怪的教会拉丁语更觉好奇。谁教他这么写字的?真的是北方圣人埃斯基尔?
留里克习惯的字体与教士们的书写模式差异很大,教士们总习惯于将所有字母写得横平竖直,一些字母之间都容易混淆,以至于h与K不好分清。
留里克教育自己的孩子们以更简洁的方式写字,原则上不存在字母分不清的情况,除非是过分的连笔。
文字只要能让法兰克的识字者看得懂就行。
诸如艾伯哈特、吉尔伯特和赫尔曼父子,他们在法兰克世界,在实力方面本来也算强势,遇到举国精锐远征的罗斯就没法看了。他们比那些五花八门的小贵族,在贵族地位上碾压,在文化知识上也是碾压。
哈特加知道,自己作为见证者现在是不得不与罗斯王等诺曼贵族签署这渎圣的文件。
然文件内容扣动心弦,哈特加作为地方大主教,内心里也是慈悲为怀。野蛮人意欲释放五千名俘虏,并交付到正儿八经的法兰克贵族手中,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些粮食罢了。
一枚银币按照二十磅麦子的比例进行兑换,这一价格算是苛刻的。
留里克算准了法兰克人掌握优渥土地,他们的粮食亩产只高不低,综合价格定然远低于北方。不过他所忽略的是,法兰克人一样在以粗犷的播种方式种田,播种之后不施肥也不除草,至多挖掘一些沟渠浸润田地确保庄稼不旱死。
得益于地理优势,无数河流小溪如毛细血管一般浸润西欧,他们至少不存在灌溉问题。
而在留里克治下的诸如粮食主产区的诺夫哥罗德,环伊尔门湖农田区已经在使用木水车灌溉与人为沟渠,对粪便的利用几年来也已达成共识。罗斯虽地处北方,种任何庄稼蔬菜都要在有限的无霜期里落实。
罗斯核心区靠着智慧的力量竭力抵消大自然的不利影响,法兰克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双方的粮食亩产事实是罗斯更有优势。
一颗种子在收货时换五到六个,此乃丰年。
到了欠收年份,麦种一换二就是如此了。
黑狐治下的拿骚-科布伦茨伯国继承了罗斯的些许农业技术,相应的曲辕犁与耧车,使得条播代替了胡乱撒播,人与家畜家禽的粪便都被收集,兑上河水后制作出臭不可闻引人呕吐的浆糊,再被抛洒到故意休耕的田地里,期待这样肥田后的农田产出更多。
黑狐才刚刚开始这么做,要想看到粪便肥田后的神奇成果就要等待844年的收获季了。
至少曲辕犁和耧车使用过的农田,因麦种之间不再恶性争夺养分,凡用此道的田地,都在843年秋得到惊人产出——接近于一换八。
得益于科布伦茨地区本身土地就肥沃一些,摩泽尔河与莱茵河在这片地带创造的冲积平原水力资源可以轻易始终,又以如此手段耕田,在不使用农家肥的情况下,种子一换八基本达到了它产出的极限。若是再全面使用农家肥改良土壤,就有可能做到一换十,乃至更多。
不过,再晋级到一换二十,这就需要化肥大力出奇迹了。
也为本地农民慨叹一个:上帝恩赐的奇迹。
留里克在这方面误判了法兰克的平均水平,他自诩定下的标准并不算苛刻。
艾伯哈特等贵族相比别的贵族文化程度高,也是在文字、修辞学上有一些了解。想让这样的贵族去关注民生与农业,如果他们深谙此道,治下的伯国就不会是能被罗斯轻易击败的了。
艾伯哈特并不知道一罗马顷农田产出如何,他一直把收税的工作委托给地方教会,自己也委任了财务官,自己缺钱的时候找教会以及专业人士要就行了。
以他的头脑,还没有能力独立的想出来可以委任一些包税商人,绕过教会而去各地村庄帮自己收税。不过碍于现实,他就算由此想法也不能在教会的身上快刀子割肉得将财权全拿过来。
留里克实际要了一个很高的价码,艾伯哈特决意痛快签文件,也拉扯着迷迷糊糊的吉尔伯特一并签了文件。
老赫尔曼觉得这份文件势必让自己大出血,他的儿子、急于跟着罗斯人一起打出一片天的小赫尔曼,他哪管什么大出血,赶紧把文件签了,就在留里克面前露个好脸色。
只有大主教哈特加的心态极为矛盾。
“上帝啊,请原谅我。为了拯救羔羊,我宁可和这些野蛮人做这样的约定。”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水,此乃焦虑所致,绝不是被篝火烤得。
哈特加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附带表明了自己的一系列身份。
他是希望这样做了,将自己高贵的身份公之于众,以极长的头衔在心态上藐视罗斯王和其他诺曼贵族。
这种可笑的作为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殊不知他越是这么写,越证明了文件的效力。
留里克没有多想,他非常满意这些家伙的合作态度。
直到看到迷迷糊糊的吉尔伯特也亲自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夜,整个特里尔热热闹闹,直到夜深了城市才趋于平静。
数以万计的俘虏还不知自己的命运,殊不知经过这一夜后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写了。
蓝狐、黑狐和戈姆,他们三位在留里克授权下目前控制着全部俘虏。在一万余人的俘虏中将有五千人交付给三位法兰克贵族,至于哪些人会被移交,这就是很巧妙的操作了。
仅仅一夜的舒坦与温暖的休息并不足矣完全涤荡掉罗斯军的疲惫,再到新的一天,大量战士忙于在城内的军营里呼呼大睡。
留里克给大军放假三天,三天里不训练,仅安排少量士兵例行巡逻警戒,大家的任务就是睡觉、吃饭、洗衣、洗澡、喂马。
城内路面的积雪被快速清理干净,战士裹上厚实的皮衣蜷曲成一团,他们在坚固又干燥的城内石屋中挤得到处都是呼呼大睡,除非是憋得慌去如厕,他们才会起身。其次,就是闻着煮麦的香味爬起来吃饭。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想要这些自进入法兰克世界以来,前前后后又折腾三个月的战士继续保持亢奋,留里克也觉得强人所难了,再说针对光明节的准备已经开始,自己下达命令后,在新的一天全面伐木的行动就启动了。
伐木堆砌巨型木塔,多出的木头削尖锐了,计划再节日之后去特里尔的南部埋设鹿砦拒马,以及把木墙造出来以做阻挠勃艮第军队的关隘。
罗斯军战士在睡觉休整,友军的战士们就在各自的俘虏营里到处挑人。
他们从母亲手里拉走孩子,一些看着年老的女人也一并被拉出。
他们的手段非常粗鲁,那些没有主人的俘虏都被甄别出,蓝狐与黑狐要把人员凑齐,也就纵容部下手段野蛮了。
大量看着年老者,大量的女孩被甄别,他们哭哭啼啼根本不知道自己未来遭遇怎样的命运,无数人的脑子干脆就是懵的。五千人硬是一天之内被甄别出来,他们被分开关押,倒是食物依旧发放。
留里克很高兴自己的部下以很强的行动力把事情做完了,他先行一步检查这些人,见得密密麻麻的人员站在雪地上,因寒冷也或因害怕,他们自发得向某个中心位置举动,人员站得极为密集,乍看下去可能并没有五千人。
他只要扫视一眼就能看到大量的小孩,这些法兰克人孩子小小的身影,不管身边的大人是否是亲人,也本能的向大人身边靠拢,抓住衣角缓解恐惧。
此时已经趋于傍晚,留里克审视完毕后就饶有兴致的将那几位法兰克贵族请来,自然也少不了换上大主教黑袍与宝石高帽的哈特加。
一批来自拿骚的下级教士紧张的跟在列日大主教身后,年轻教士虽不属于列日教区,跟在一位大主教身边倍感压力。他们的工作就是穿上布袍扛着建议制作的十字架罢了,全程只是确保哈特加的体面。
见得教士出现,见得那下午柔和阳光下的十字架,以及神奇的主教高帽,因紧张而集体默然的人群瞬间聒噪起来,他们仿佛看到了大救星。
已经醒酒的吉尔伯特才意识到自己迷迷糊糊签署了那样的文件,为此要带走两千个俘虏,罢了还要支付大量的粮食。他起初很懊恼自己稀里糊涂把名字签上,思来想去也只能面对这样的现实。
他与艾伯哈特、老赫尔曼都与哈特加聊了聊。
事到如今大家就算不去公开反对洛泰尔,作为被迫皇帝的事实已经改变不了了。
唯有哈特加可以狡辩说自己是遭遇了胁迫。
万一呢?
“如果勃艮第人也输了,还有谁能阻止罗斯王和他的人?洛泰尔还能靠什么翻盘?未来,谁会是新的皇帝?”哈特加不希望最后胜利者是路德维希,也不希望是秃头查理。至于这个罗斯人留里克,根本不要去想——这个男人不可能成为克洛维第二。
哈特加不知未来如何,一切只能交给上帝了。
至少在这一隅之地,他与法兰克贵族们可以左右五千俘虏的最终命运。
关于诺曼人会拿出怎样的俘虏,完全清醒后的他们不抱有多大希望。如今响应罗斯王的邀请来视察,果然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孩子与平凡农妇。
顿时,吉尔伯特攥紧拳头,心里暗骂:“就拿这些人来糊弄我?”
留里克笑呵呵走近这几位,身边还神奇得跟着几位金发的少女,她们手里都带着纸张与羽毛笔像是要记录什么。
“你们都来了,都看明白了吗?这就是我们给你们的俘虏。”
“看明白了。”哈特加绷着老脸,极为生硬的说道:“感谢您的仁慈。也希望您在未来继续保持这样的仁慈。”
“你对我有非议我知道。一切都无所谓,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人员交割。你们瞧。”留里克指一下身后的少女们:“她们都是我的女祭司们,会亲手做出统计。交付你们个人多少孩子多少大人,你们所需支付的银币亦或是抵扣的麦子,我们可以给你们提前计算好,之后照着清单拿来粮食即可。”
“还真是公事公办?”艾伯哈特问道。
“所以你还有什么异议吗?如若没有,我们就开始吧。”与艾伯哈特说上一两句,留里克又想到一个点,再看向哈特加:“也许,可以由你亲自安抚这些法兰克人,让人员交割变得顺利。”
“好吧。否则我也不必穿着如此正式……”
深吸一口气,哈特加率先开始了他的工作。果不其然,在获悉自己可以获释,最终留在法兰克世界继续生活,那些大人喜极而泣,但广大的孩子们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木然的看着那个头戴华丽高帽的老头子嚷嚷着一些话语。
至此,罗斯联军顷刻间甩掉了五千个包袱,剩下的俘虏属于不断筛选后优中选优的结果。
凡是体弱者都被极寒筛掉了,剩下的又经过人工挑选,罗斯联军最后剩下约莫七千名俘虏。他们耐得住严寒、身体机能都不错,更重要的是其中的女子普遍年轻,男孩女孩也到了可以劳动的年龄。
哥德堡、维纳恩斯塔德与拿骚最需要可以立刻使用的劳动力,虽说不能达到自己的需求,这样的结果算是权衡再三后的最优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