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斯特坎德的设想里,自己的东方邻居就是波洛茨克,想不到横空蹦出来一群瑟隆人。
他对瑟隆有些了解,因其弱小贫穷,整个里加丹麦社区对其虽不至于爱答不理,也有着身为强者的优越感,而今难道他们也配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但罗斯王就是这么安排的,在这个问题上确实不算公正。
瑟隆人之弱就不配做伯国,伊尔贝特这个家伙怎么看也不配做战争酋长。
罗斯王的安排是绝对的,斯特坎德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龄,他要求自己人对瑟隆人以后客气,同时自己也对这些村庄首领,尤其是对伊尔贝特本人客客气气。
他必须对未来考虑,并非为了那些拉脱维亚人,而是自己的爵位、里加丹麦社区,以及未来的波洛茨克丹麦社区,乃至维捷布斯克、奥尔沙、斯摩棱斯克的丹麦社区做长远打算。
毕竟罗斯人核心距离道加瓦河有些远,罗斯王可能鞭长莫及,到时候还是丹麦移民兄弟们打着罗斯旗号在这漫长的琥珀之路上呼风唤雨。
遂在名义上,斯特坎德与瑟隆人伊尔贝特有着相同的级别,两者的实力则是两个概念。
斯特坎德要给罗斯王做足了戏份,便对伊尔贝特做了很多有益的许诺,什么以后瑟隆人可以自由进入里加、做交易绝对公平、敢有袭击瑟隆人者里加方面会立刻出动援军。
等于说羸弱的瑟隆人直接享受到里加方面的军事保护。
留里克决定再在新建市镇伊尔皮尔斯留驻,他要等待一批孩子的抵达。
对于那些获封博雅尔的村庄首领,他们尚不清楚这个词汇的意义。各村都从罗斯人手里得到了一点实惠,首领火速回家之后立刻组织全体男人开会。
罗斯人到底如何?该不会给予小恩小惠是阴谋吧?难道那孩子交过去,真的不是给他们做奴隶?
质疑声不绝于耳,可这些异议很快就被冰冷现实摧毁——倘若进入军事对抗阶段,村民无法抵抗罗斯人。
再说,恐怕别的村庄都是完全认同罗斯的统治,难道个别不合群的村子还能继续生存么?
“实在不行,我们就逃吧!”
一个偏北的村子里,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被喊出来。
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注意那位呐喊着,得到博雅尔地位的首领也不得不高看这位村中的年轻人。
“逃?我们还能逃到哪里?!”首领厉声质问。
“就是逃!带着所有的东西我们离开。”
“说得轻巧,我们能逃到哪里?难道去北方吗?”首领的话引得在场所有男人的共鸣。
这座不大的半地穴房子就是本村的议事厅,也是除小祭坛外唯一的公共建筑。整个村子里说得上话的精壮男子仅有五十人,他们穿着毛茸茸好似一大群冬眠棕熊挤在一起。
“谁能完全相信瓦良格人?”还是那位说话者,他站起身呼吁:“瑟米加利亚那边也不是不可以投诚,只是这种事我们都不愿意。去东方找到普斯科夫,那里的老大也是瓦良格人,我们不能也不该去。至于里加和罗斯人,我不信任他们。我们唯一能去的……就只有北方。”
“去埃斯提?(爱沙尼亚)”首领问道。
“也许,去那里是最好的。”
“这……”首领捋起胡须若做思考,他的确不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罗斯当人质,毕竟包括他在内,对于罗斯的规模、实力一无所知,任凭那个年轻的罗斯王说得天花乱坠,保不齐就是扯谎。
“干脆,我们投票吧!同意北上去埃斯提的,站起来,同意留下臣服罗斯的,就坐下。”首领最后安排。
此乃很传统的村民民主,首领作为村长充其量就是推举的话事人,并没有规划村庄未来的大权。
投票的结果立刻显现,那些犹豫不决的人见得同伴已经起身,自己也就跟着站起来。
因为只有前去开会的首领见到了罗斯人,其他人有的甚至才刚知道存在一支名叫罗斯的瓦良格人集团。本着过去对瓦良格人并不算好的认知,村民更看重自己的亲戚同族,而非这些做了许诺好处的异族。
这个世界很大,但在广大村民眼里是复杂的。
仿佛只要逃到了北方爱沙尼亚部族的地盘就是逃遁到偏僻之地,大家躲起来继续过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殊不知,这种逃法不过是更加冲入了罗斯的势力范围。
这个村庄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为了避免露馅,他们迅速开始拖家带口北上。
其实这样做的村子足有三个,他们明明向留里克做了保证、跪趴下来宣示臣服,回到家后就结束所有的戏码,带着族人不约而同踏着积雪向爱沙尼亚人地盘前进了。
它会是很漫长的旅途,在极寒中前进对整个村子都是巨大考验。
三个村庄还是这么做了,而且又在北方的高亚河之一处河段相遇,之后结伴而行。三个村子组成了多达千人的北进队伍,论其人口在罗斯看来算不得什么,倘若他们全体平安进入爱沙尼亚的二十余部族的生活空间,就是很强劲的人口注入。
毕竟这个时代的爱沙尼亚全族,其人口规模也只与一海之隔的近亲苏欧米人(芬兰伯国主体)相当,区区三万余人口罢了,且居住得颇为分散。
三个村庄会硬生生走过相当于二百公里的旅途后进入爱沙尼亚,在他们看来漫长远征已经是走过半个世界,这样罗斯人总不会寻着踪迹讨伐吧?
另一方面,有三个村庄拒绝履约的事留里克暂时不知,对此新晋伯爵伊尔贝特深感意外压力巨大,不知此事汇报给留里克后是否引来怒火。
滨河的新城持续建设着,罗斯军在此砍伐了不少树后顺势又搭建了一些取代帐篷的木棚,它们即便简陋于未来也是本城的永久性建筑。
伊尔皮尔斯城一副欣欣向荣的烟火气,由于带着更好的捕鱼工具,罗斯军取代凿冰钓鱼的瑟隆人,他们开始了对道加瓦河鲈鱼资源的掠夺。
各村首领陆续带着质子抵达,一个又一个男孩被送到留里克面前,被其父亲或爷爷要求着向高如巨人的大王跪下效忠。
孩子吃到了加入一点蜂蜜的煮燕麦,又有洒了盐的新鲜烤鱼。留里克实在是懂如何让小孩子放下戒心——给他们吃甜蜜又油腻的美餐。
一般的小孩子有着嗜甜如命的本能,如今的时代这刻在基因深层里的不能碍于物资匮乏被深深压抑着。所有即将作为质子离开的小孩得享一天两顿饭,且顿顿都能吃得肚子硬邦邦,这在他们的家乡是无法现象的事。
对小孩子友好,就使得那些首领们安心。
唯独伊尔贝特很紧张。
棚屋之外的人们还在忙着运输木头,空气中持续弥漫烤鱼的香气。
留里克暂居新建棚屋内,与自己的贝雅希尔待在一起。
到目前为止留在身边的妻妾就只有她一人、这个审美上相对更符合自己喜好的突厥女人。
一个贵族女性的地位最终还是由自己的子女多寡而决定,贝雅希尔在草原时所得到的家庭教育之一莫过于出嫁之后给丈夫多生育能打仗的男孩。
相比于那些草原男子,罗斯王留里克是一位北方巨人,相对于他显得自己侏儒了些。
有妻子留在身边,哪怕待在简陋的地方留里克也是舒心的,两人再趁机发生关系也无人说个不。
倒是这一天,贝雅希尔就以女伯爵的身份坐在留里克的身边,只因他有意最后召见一下伊尔贝特。
后者摘下帽子,依旧以看似很臃肿的姿态挪步进入棚屋。
留里克见其面色有些不对劲,饶有兴趣地问道:“聪明的你莫非悟到了一些事?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顿时,绷不住的伊尔贝特连连道歉:“大王,我是有罪的。”
“有罪?那就赎你无罪。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是。”伊尔贝特勾着头做解释:“我已经获悉大王明日就要去里加,大王会带着所有的孩子离开,我知道大王会慷慨得给予孩子们无数的好处。”
“所以呢?我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是。是有三个村庄,他们并没有交出孩子,他们的首领也拒绝前来做最后的摆放。我是有罪的,因为我嫁出去的女儿,她竟然选择离开。”
“哦?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想。”留里克捏一下胡须大概明白了原委,顿时面色沉下来:“看来有的人欺骗了我。臣服是假的,他们选择了逃跑?!”
“正是如此。”坐着的伊尔贝特急忙叩首:“我是有罪的。”
留里克确实有些生气,撇着嘴轻蔑道:“你起来吧。有罪的不是你。我也看明白了,你们瑟隆人的确是一盘散沙,封你做伯爵而你也的确没有实力约束所有的村庄。无妨,你可知那些逃亡者去了哪里?敢在这么寒冷的日子离开,他们是真的不怕冷?还是害怕我们胜过畏惧寒冷?”
伊尔贝特已经组织过了一番语言,他即刻分析:“东方有个普斯科夫,听说那里住着一伙儿瓦良格人……”
“且慢!”留里克勃然而起:“你说什么?东方有个什么?”
“普斯科夫。”
“就是它!难道,你对普斯科夫很了解?”
“这……”伊尔贝特从未去过那边,对其的认知极为有限,却又与普斯科夫有些间接联系:“因为有普斯科夫来的瓦良格人去过里加,我在里加与那些人有过接触。我获悉,那些人要贴着山区外的河道行动,才能顺利抵达里加。”
“哦?”留里克凝重的面容露出笑意:“我本打算去里加找到懂路的人,最好直接找到客居的普斯科夫人。想不到,你们瑟隆人也可以有带路者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大抵知道方向。难道……大王还打算前往普斯科夫?”
“那是自然。此事本王本没必要告诉你,既然你提到了……倘若你们瑟隆人能提供懂路的带路人,对于本王可是大功一件。听着!”留里克使劲跺脚刻意引得伊尔贝特重视:“立功者将得到奖赏。你能拿出使者带我抵达普斯科夫,未来会有大量的粮食奖赏,另有一批更优质的铁器做奖励。”
听得,伊尔贝特兴奋颤抖得骨头都要酥了,差一点忘了自己本要检讨的失职。
不过比起自己可能立下的新功绩,那些失职行为怕是在罗斯王看来也不算什么了。
他还是继续做了分析。
那三个撤离的村庄能分析一番利弊并选择逃亡之路,作为同族、又作为一村之主的伊尔贝特一样知晓。
“他们逃跑是不理解大王的仁慈,错误认为所有的瓦良格人都是难以交流的。所以他们绝对不会逃向普斯科夫,也不会进入里加。至于前往南方瑟米加利亚就更不可能,因为大王的军队守在河道处,任何异常多年看到。他们唯独能去的,只有埃斯提。”
“埃斯提?”留里克对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
“就是北方一些的人们,说不定……”伊尔贝特大胆道:“大王知道埃斯提人。”
“该不会是Estonia?在你们拉脱维亚的北方,就只有那些家伙了,毕竟再向北就是大海,那里是本王控制的海域。说起来,罗斯与爱沙尼亚有过解除,我们的军队曾登陆袭击过他们的村庄。呵呵,那是一群会投掷标枪的人,可惜是一群弱者。他们和你们一样穷,现在还没有资格被我统治。”
留里克不禁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只怕已经过去十四年了。
彼时还是大哥阿里克带着兄弟们的擅自行动,由于拿着自己勾勒的粗糙地区地图,站在彼时罗斯部族的立场上有如“战场迷雾”消失了。由于曾经以为的无人区居然有着名为爱沙尼亚的土著者,本着不抢白不抢的原则,阿里克就带兵试探性的登陆打草谷,结果遭遇到当地村庄坚决却又绝望的抵抗。
“我不是参与者,从我军嘴里获悉,那些爱沙尼亚人很勇敢,可惜他们实力不济,在被我们是杀死数百人后就逃走了。也许那场战斗就不该存在,一场没有战利品的战斗,早知如此谁会发动呢?所以……”留里克略略阴险得瞪一眼伊尔贝特:“你该感谢自己,如果你们富裕一些早就被里加湾的丹麦人攻陷。到现在你们臣服于我,而我还要拿出一些礼物帮助你们挨过贫穷岁月。你该感谢自己的贫穷,但是未来,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变得富裕一些。因为只有你们富裕了,才有额外财物作为贡品交给我。”
最后一语突显留里克的目的性,也令伊尔贝特恍然大悟:原来罗斯王是在“养绵羊”?!
倘若真的富裕了,年年给罗斯一笔贡品也算什么。
这一切罗斯往事是伊尔贝特闻所未闻的,一时间信息量太大需要很多时间去思考,他没有多想,现在就继续叩首谢恩了。
哪怕是居住地偏僻,留里克万万没想到看似闭塞的瑟隆人居然还与北方一隅之地的爱沙尼亚人有着联系?甚至知道前往爱沙尼亚的路?
既然知道路,恐怕他们对爱沙尼亚的部族结构也是清楚的。
大时代如此,罗斯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庞大控制区内还有一片“被战场迷雾笼罩”的区域,就好比成周雒邑不允许临近的陆浑戎不在自己控制内。
留里克旋即给伊尔贝特提了要求,所谓未来如果远征爱沙尼亚地区,瑟隆人不必出兵参战,但一定要派出带路者。
立功有赏,伊尔贝特急忙谢恩。
“那么,你就急忙准备吧!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找到能带路去普斯科夫的使者,你最好能找到这样的人。明日罗斯军将启程去里加,我给你十天时间,你抓紧时间搜罗人才。”
“遵命。”
“我将很快抵达里加,也会在当地找到去过普斯科夫的人做向导。你最好努力办事,可不能让行将到手的功劳让位于人。看在粮食奖励的份儿上,我想,你不会怠慢。”
“是,我会竭尽所能做到。”说罢,又是这老家伙的叩首谢恩。
到目前为止罗斯王的确在践行立功有赏的原则,与罗斯军的短暂接触,村民们并未发现这些奇怪瓦良格人吝啬,恰恰相反他们居然很慷慨。
这是为什么呢?甚至里加的丹麦社区老大、一个名叫斯特坎德的男人居然对自己好言相向,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彼时伊尔贝特到里加兜售有限的货物,遇到当地丹麦人就要绕着走,就更奢谈去见到他们的老大。
也许只能说明罗斯王留里克至高的王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