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无尽的森林。
留里克站在德米扬斯克南部的石堆,惊讶于唯有此地一片小小区域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自己站在地势高点,但森林之海抹平了一切。
河流就从低矮丘陵的夹缝中传流而过,它冲刷掉表面覆土才暴露出本地的浅表石头。
倘若时间足够漫长,一座小型山脉就会由此拔地而起,德米扬斯克所在区域将成为山峰。
整个瓦尔代高地在古时就是一大片浅海,它正逐渐变成山脉。人的一生于漫长地质历史仅是短暂一瞬间,在可见的未来这一切不会发生,也不是留里克要考虑的。
他亲自用手斧敲打脚下的岩石,砸得开始沙化的石头稀碎,并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多石英的花岗岩。
一座休息营地在河流右岸(当前的北岸)拔地而起,此地有着更为舒缓的环境,经过骑兵探查,顺着附近的小溪一路向上游摸过去,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座小湖泊。
完全不同于流淌在无数大石上的哈芬河的狂暴,被森林环抱的湖泊安静得如一片明镜。
留里克就在休息营地为全新市镇奠基,就以他亲手砸下的木桩为中心,德米扬斯克市镇必将由此扩建。
船难死者就地掩埋,埋葬他们的坟茔也被划归为未来定居点的公墓。
留里克探险队的人员足够多,因此行的目的性极强,到了作为目标的damen区域,不止是开始调查、开采本地的石矿资源,罗斯人自古以来的伐木作业也开始了。
他们带着宽大的双人锯、传统长柄森林斧,正以极为高效的速度“破坏”本地的松树林。
森林中多了大量劳作的人们。
那些高达五十米的百年大树在双人锯不断破坏下逐渐丧失重心。
“都闪开!树倒了!”
随着有人撕扯着嗓子怒吼,高大红松慢慢弯折,再在庞大自重压力下伴随着严重的吱吱声逐渐倾斜,最后轰然坍塌。
大地在剧烈震颤,附近树木刚刚接的松塔都被震落。鸟儿惊得乱飞,松树逃向远处,土拨鼠、狐狸急忙钻入地洞躲藏。
一支小型骑兵队此刻正沿着小溪畔的草地悠哉地走向它水源地的小湖。
留里克的心情很不错,奈何跟着他的贝雅希尔,正被身后不断传来的轰鸣巨响惊得心惊肉跳。
她攥紧缰绳,精神明显非常紧张。
“怎么?你还是畏惧那些坍塌的大树?”平静的留里克随口问道。
“仿佛有巨人在毁灭那些树,仿佛大地都会被砸出裂缝。我从不知道这种事,你们……”
“很好的赞誉。罗斯就是巨人,我们并非凡人。那些大树妨碍我们建设城镇,当然要快速清理掉。何况……那会是你封地的主城,你何必紧张呢?”
骑着马的留里克依旧不以为意,不过他绝得稀松平常的事在比之年轻几岁的贝雅希尔看来的确是咄咄怪事。
通过噼砍特定的位置,再以铁锤不断敲打木楔从而破坏巨树中心,从而做到定向伐木。留里克探险队的老家伙们人数虽少,大量的年轻人很愿意配合老家伙们伐木。
年轻人抬起头自感看不到大树的尽头,张开双臂也无法抱住整个树干。大树还是轰然倒塌,并在追落后断裂,乃至连带砸断一些小树。
他们明明只是探险队何必到了目的地就立刻大规模伐木?
留里克断不会在这里逗留多日,在有限的驻扎时间里大家不得不住进能遮风挡雨的木棚,也要利用大树迅速在哈芬河上搭建一座浮桥。
撸起袖子或是吃饱上阵的年轻人几十人合力办事,他们先行坐小船漂到对岸,拽着缆绳硬生生将修长松木拖曳到河上。笔直的松树干长于此地的河道宽度,不断重复这一拖拽作业,一座简单粗暴修造的木桥仅有三天时间就完工了。
它没有桥墩,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充当桥墩的,莫过于河底的石块。
木桥整体因自重极大显得弯折,在其中部少量河水能直接从桥面冲刷而过,即便非常简陋它已经具备了基本都的实用性,被安排去河对面的露天石矿区试着挖掘石头的人,已经做到将石头从对岸运到亟待建设的对岸城市。
似乎只要没有爆发严重的洪水,简易桥梁就没有被冲垮的风险。
留里克终于站在了平静的湖畔,不远处伐木的轰鸣已经化作低沉震动。
他下了马,贝雅希尔很自觉地走来,轻轻拉拽着他的胳膊并静静地抱在怀中,脸颊也缓缓贴过去。
“你觉得这座湖如何?”
“嗯……很安静。如果没有伐木的轰鸣就更好了。”
“这里的确很安静,也许还能找到更美妙的存在。”留里克指了指正北方明显隆起的山丘:“我们上马再去那边瞧瞧。”
“也好。”
他们所处的湖泊正是今莫斯利诺湖,湖的名字来自于后世传教士的名字,而站在留里克的视角这座湖泊亟待被赐予名字。
随着他亲自带着兄弟们探查,很快就在正北方向的丘陵旁发现了美妙的所在——山泉。
洁净的小溪流水潺潺,河流北岸依旧缺乏石头,倒是整片低矮山区形成巨大的水塔,它过滤后的泉水并没有腥味,甚至还有一丝甜美感觉。这个一路探险的马队很大的慰藉,留里克与部下们一道蹲在溪流旁,以双手为舀痛饮溪水。
他喝了个水饱再好好洗把脸,起身俯瞰还在静静河水的贝雅希尔:“该给湖赐个名字了。”
“是什么?”她扭过头轻轻问。
“清泉湖。德米扬斯克的清泉湖。依我看,未来你的城市要向湖泊方向扩张,连通哈芬河的小溪要被挖掘成可以直接通航的水道。你可以将御所修在这里,可以看着优美湖水还能品尝微甜泉水。”
听得这些,再看着留里克那一脸的笑意,贝雅希尔愈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听起来自己的男人要把自己仍在这里,作为一个女人真是何其痛苦。
可是,这也是身为女贵族必须接受的宿命吧。
归根结底她存在本身就是佩切涅格汗国筹码,外嫁公主作为拉拢新盟友的水段而存在,维持牢不可破的同盟最好,至少通过联姻关系确保盟友不会背刺,这种行为本就是“佩切涅格”的本质,各部族靠着联姻与生育确保了贵族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贝雅希尔作为最高贵的公主,即便是她的哥哥卡甘更看重的并非她在罗斯生活如何,看中的实则是她生育的混血儿子、侄儿哈撒勒,那个小男孩比公主更加重要,孩子的存在如同锁链,将两个崛起的强权以血缘绑在一起。
留里克发现了德米扬斯克泉水的秘密,湖畔区域也是本地区唯一的山泉水自流地点。在此痛饮的人们再不必忍着河水的泥腥味饮用,这番纷纷卸下皮革睡袋,倒掉里面的“脏水”灌满清泉心头美滋滋。
德米扬斯克是探险的关键节点,现在并非大肆发动人力兴建它的时机。
留里克留下少量的奥斯塔拉人维持一个定居点的基本框架。
他们非常欢迎国王的决定,毕竟这里所谓的奥斯塔拉人不过是顶着名号,其本质就是斯拉夫族人。这些人对大规模伐木缺乏兴趣,而对开采石料兴致盎然。
坚硬的花岗岩不仅能作为建筑材料,石碾子制作粗面粉、石板挤压掉酸奶块中多余的水分,等等。
留里克一众人在德米扬斯克硬生生逗留了近两周时间,他们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发生过船难的激流荒唐,当他们决定离开,城市的基本雏形已经诞生。
甚至是河道内部分可以快速搬运的、被河水冲得圆润的大石被拖拽到岸上,疏通河道是被动行为,奉命驻守此地的奥斯塔拉人已经在利用现成好石头,以斧头铁锤加工石料为己所用了。
在岸上,年轻的战士们喊着号子,他们客串一把纤夫将所有船只陆续拖曳过这危机四伏的多石水道。人力与马力协同行动,留里克本担心会出现一幕“伏尔加河纤夫”所呈现得痛苦劳累场面,结果远胜于它的消极预计。
哈芬河目前的河段确实湍急了些,由于大部分必要的给养已经转化为岸上搬运,大量的战马临时客串起拉货驮马,以至于大家牵拉的一条条长船接近于空载。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仍耗尽了几乎一个白天的时间,才站在一处舒缓的河道大拐弯处。
此刻正前方突兀地出现一座小型山包。
“那是什么?搞得像是一座堡垒。”夕阳虚化了突兀山包的影响,出于战士的本能,留里克下意识觉得那就是一座防守严密的城堡。
大伙儿本该扎营好好休息,出于绝对安全的考虑,留里克还是将一身汗津津的布罗迪呼唤来。
他指着夕阳下的山包:“你带几个兄弟去探查一番。记着带上武器,倘若遭遇袭击立刻撤退。”
“大王,莫非您预测到那里有敌人?可是……哈芬说那里是一片荒地。”
“我当然知道。谨慎总没有坏处,快去!”
“遵命。”
于是,二十骑晃晃悠悠直奔山包而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布罗迪愈发明白大王紧张的缘由。
太像了!周围都是森林,河畔区域还有颇为大面积的多水草甸,战马简直是才足矣遮掩马腿的芦苇中前进,只见那山包孤独屹立在河畔,它的存在不像自然产生好似有定居者故意堆土建设。
正因现在是夏季,此地的水草显得过于丰美。疯长的芦苇与灯芯草给予战马巨大的诱惑,一番骑手不再催促,这些马匹就立刻轻轻勾下头来大口啃草。
“老大,我们怎么办?去看看嘛?”有部下谨慎询问。
“去看看吧!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现在我们冲上去,看看这个土丘有什么特别的。”
的确,恢复平静的哈芬河畔突然出现好似堡垒存在的土丘很容易令身经百战的战士神经过敏。就以骑兵冲锋之姿态布罗迪带着兄弟们直接杀上土丘指定。
他们站在了本地区的一个高位,令大家讶异的是土丘被荒草覆盖,此地居然连一棵小树都不存在。
放眼望去除了不远处蜿蜒的河流与远处的森林,大面积区域有着天然的草甸。
“这地方太像堡垒了,其实,它真的可以成为堡垒地基。”
有战士的随口一说立刻引得布罗迪的注意:“很好啊!大王在建设新城镇,很大一片区域就是草原公主的封地。她喜欢可以放牧的好地方,看来诸神赏赐了她。”
夕阳照在人与战马的脸庞,布罗迪也注意到正向着土丘缓慢突进的大部队,此刻一些兄弟们已经恢复航行了。
“我们暂且撤退。跟我走。”
于是,骑兵风驰电掣般冲下土丘,继而畅快地在河畔草甸狂奔。
这一幕被贝雅希尔看在眼里,虽说周遭大环境是无边无际的森林之海,那些飞奔的斥候骑兵给她一种久违的故乡幻梦。
骑兵们在留里克面前勒马。
“布罗迪,发现有人活动吗?”
“没有!大王,那里空空荡荡,土丘之上神奇得连树都没有。我站在高处远眺一番,那里有着一片可以放牧的草地,远处是森林。真是难得的平坦区域,也许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扎营。”
“很好,本王正需要一个平坦的露营地。”说罢,留里克注意到贝雅希尔那激动的小眼神,随口笑道:“亲爱的,这里也属于你的封地。看来北方诸神还是厚爱你的。不是需要一片可以放牧的草场吗?现在神赐予你了。”
“是的。我很高兴。”
留里克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就在土丘附近扎营。本王……顺便也攀登上去瞧瞧。”
一片火光出现在土丘附近,人数众多的探险队在这里埋灶煮麦,大家纷纷将疯长的芦苇压倒成一片又一片的睡窝,可是大家很快发现了这种环境下也有特殊的不舒服——虫子。
夕阳沉入地平线,除了营地的火光附近的草丛飞舞着萤火虫的星光点点,没有谁觉得这很浪漫,大家要提防小虫钻进自己的衣服弄得浑身痒痒。
还得是篝火清空了一小片区域,靠着觉得的热力驱散蚊虫。
趁着夕阳余晖留里克与贝雅希尔骑着马终于登上了疯长灯芯草的土丘之顶。
留里克下马稍稍探查一番,相比于别处松软的泥土,这里的土质更加坚硬,种种迹象表明此土丘的确不是自然产物。
是谁?再看看附**坦的草甸,它与森林一样格格不入。
一个简单的设想油然而生——某个时代这里是一处定居点。
入夜略冷的贝雅希尔又下意识得抱住留里克的胳膊,他们站在约莫三十米高的土丘出看着夕阳彻底沉入大地,凉风吹来,莫名的凄凉感迫使她更加抱紧自己的男人。
“你觉得这个土丘如何?”留里克轻轻地问。
“很好,就是有些……我冷。”
“那就抱紧我。”
留里克人她好好依偎一阵才慢慢开口:“我可以肯定,很久以前这里是一个存在。而这座土丘是那时的人们堆砌建设。”
“啊?”她吃了一惊:“怎么看我们都是最早抵达这里的人呢。”
“不。亲爱的,历史比你想象得更加久远。也许我们带着铁锹才草地上挖掘,还能挖到很久以前的陶罐碎片。谁知道呢?总之他们离开了,这里被我们占领。具体而言此地还是你的封地。”
“可以。”贝雅希尔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片环境的喜悦:“我还是喜欢放牧牛羊的生活,比起你要求建设的德米扬斯克,这里的环境更加优越。”
“当然,你甚至真的可以在土丘上建设一座堡垒。”
“可以是可以。我……还是喜欢在平地建房。住在高处我冷。”
“你会是伯爵,御所在高处,你天天都能俯视自己的臣民。再说,这地方是神圣的,它一定是古时人们的祭坛,它被一些神祇祝福着,现在它归了你。我决定了,我要赐名土丘为公主山。”说着,留里克已然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贝雅希尔的脸:“它因你得名。”
“好吧!好吧……”
所以,这里被永远地命名为公主山,历史在这里步入特别的正轨。
公主山就是公主山。
它的得名不再是来自十一世纪的特维尔公国的一位公主,而是来自九世纪远嫁罗斯的佩切涅格公主贝雅希尔。
但这座土丘很久之前就已经屹立于哈芬(雅文)河畔,它实际为一支古时移民中的芬兰部族建造,彼时的那个芬兰部族在此定居了一段时间后又向着远方迁徙。
事实上罗斯王国继续向东扩张,他们距离遭遇全新的芬兰-乌格尔部族已经成为必然。
尤其是多年前曾与卡累利阿部落联盟合并一道的彼尔姆人。彼尔姆人并非一个部族,而是星罗棋布的放牧氏族的混合体,他们正在形成统一部族联盟过程中,而与罗斯人大战并遭遇战败,对这个混合体已经是巨大的打击。
没有人知道很久以前究竟是谁在距离维利耶湖很近的区域建立了定居点并将之废弃,彼尔姆人、卡累利阿人乃至其他部族对此毫无概念,或曰他们已经忘记了太多。
留里克作为外来者也不需要对此有过深的了解,既然此地已经被开发过,罗斯王国接手开发成本更低,何乐不为呢?何况这里的哈芬河水道,虽说因为湍急危险的河道存在,它不是什么航运的优秀水道,至少谨慎一些长船照样畅通无阻,哈芬河成为进入东方湖泊群的一种可选择的捷径,而公主山所在地非常微妙。
公主山作为定居点,可以给予逆行通过激流水道的人们好好休整,更能让即将面临激流水道考验的水流航行的人们休整一番后养精蓄锐迎接挑战。
它可以作为未来的航运码头而存在,但它仍然只是探险中的插曲。
所谓根据哈芬老头子的情报,他进入河流不久就看到了这个奇怪的土丘,于是反向推论,留里克相信自己距离维利耶湖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