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他是波洛茨克的兰巴德,也是被征服者们拟定为波洛茨克新首领的当地人。
成为首领是他的梦想,但以这种方式完成梦想,着实太过于黑色幽默。
望着那些罗斯骑兵的背影,他是真的愤恨。奈何自己的部族实力不济,就算是反击也没有机会。
波洛茨克部族卡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地理位置上。
在北、在东,到处都是罗斯人的势力,他们兵强马壮实力太强。
在南,不是很远的基辅社群竟早与罗斯人结盟,攻击的军队里就有这些人的存在。
在西,那些拉脱维亚人也与罗斯结盟,当地人甚至派出了使者跟在马队里。
罗斯大将秃头菲斯克一路杀到了里加,马队带着一批物资加紧时间返程,就在糟糕的寒流中硬生生回到了卢基霍尔姆。
一座大城在河湾处拔地而起,卢基霍尔姆是也。
比起开发农田,建设此地的奥斯塔拉人专注于畜牧。森林无法遮盖的大面积草甸是饲养牛羊的好地方,而今天冷了,带来的牲畜纷纷赶紧圈舍。
肉眼可见的是平坦之地出现大量的草垛,那是给予牲畜的冬季储备粮,另有坚固的粮仓装着人的食物。
很多得令迁移来的斯拉夫族裔年轻人奉命将卢基霍尔姆作为自己的永久性定居点,他们是开拓者也是战士,此乃一场强劲的武装殖民,在卢基霍尔姆遭遇真的强敌之前,城市屹立在寒风中,依旧是个平和的所在。
归来的骑兵大军令人咋舌,显然由于大量人员装束奇特,大量马匹只是单纯运货,庞大的马队证明了其包含着严重失期的南方商队。
既然是佩切涅格和基辅的商团,镇守城市坚持建设的奥斯塔拉女大公便设下宴席款待自己的朋友们。
她很愿意好好认识一下贝雅希尔妹妹的族弟格查尔,以及做了基辅话事人的萨克尹的儿子瓦迪斯拉夫。
另外两个被菲斯克强行拉到宴席的不速之客,引得她的强烈怀疑。
烤羊为主菜的宴席配着面包与烤河鲈,她意欲就按照维京式的吃法,等到开席便是大家拿着小刀各自割肉。
今日的卡洛塔蓄着类似留里克的金色马尾辫,挂在后脑就像真的马尾一般,头发上装饰着琥珀与宝石,胸口还挂着她珍藏的巨大琥珀吊坠。
她衣着羊皮长袍,这袍子足够遮到小腿从未完美遮掩腿疾,镶着宝石的皮带束腰,皮带上还挂着五花八门的饰物,以及一支长剑。
如此长袍使她显得非常整洁。她眼神有光,敏锐的双眼审视着与会的所有人。
关于亲密战友菲斯克的把握机会意外远征她已略知一二,这番笑盈盈看着他,不由客套得赞美几句。
“真想不到你们一路闯到了神奇的地方。你们真的冲到了正确的西德维纳河,留里克说得果然不错,你们居然真的打到了拉脱维亚。”
菲斯克耸耸肩,眼神不由瞟得身边一个中年人。
这一细节也为卡洛塔发觉,只见那人妥妥的北方人打扮,是丹麦人还是瑞典人,虽是未知想必是听得懂诺斯语的。对于此人先不谈。
“我们的确打到了拉脱维亚,甚至于斯普尤特相遇。”
“啊?!那个老叔,他不是……”卡洛塔讶异得不禁捂住嘴巴。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咱们的大王的确有神相助,他的地图完全正确。兄弟们已经抵达了里加湾,所经的部族莫敢不臣服的。我们的势力已经南扩,功绩……”菲斯克定了定神,他不吐不快:“恐怕和我们去年攻略约塔兰的功绩是相似的!”
此事必须详谈,卡洛塔不知南方详情细节,南扩是好事,究竟扩张了多少,又带来了多少好处,怕是要连续探讨多日。
“各位就坐吧。还有你们两位,格查尔兄弟、瓦迪斯拉夫兄弟,我们是牢不可破的同盟,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
卡洛塔的豪爽给人以男人的感觉,她的确有着偏方形的脸型,倘若真是男人,定是望而生畏的战争酋长。
她有着极强的自信,这份自信就来自手下有一支强军,还有带在身边茁壮成长的儿子卡尔。
“那么,另外两位,你们是?!”她终于闻讯。
且看里加使者,这位北欧战士打扮的中年人挺直胸膛,向一个小姑娘行礼他面子上挂不住,虽是如此他的态度很平和。
“我乃里加的丹麦社群首领,我是斯特坎德。听闻你是罗斯的奥斯塔拉公爵?奥斯塔拉这个名字我有所耳闻。”
“哦?你何以听说?”卡洛塔双眼深深震颤一下。
“你是瑞典那边来的吧?!你们的部族在南边,很久以前,那个哈夫根大王把你们都杀了,这种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我们都不喜欢那个高傲的家伙,很多人移居到里加。若非你们的骑兵抵达里加,我们这些移民的丹麦人也不知晓,你们奥斯塔拉还存在。”
她沉下脸:“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的仇人皆已死去,那个伤心的峡湾我也不想回去。的确,我们死了很多人,但是……”她回想往西感慨万千,深深叹言:“你瞧,我们已经复兴。”
“的确,我见证了你们的复兴。维捷布斯克,还有这座卢基霍尔姆。你们与罗斯合并。真是想不到卖毛皮的罗斯人也做大了,最终成为北方之主。这无法以常理去理解,除非你们的大王得到了奥丁的庇护。显然这是真的!我们里加的丹麦人不会回到日德兰,我们想要得到罗斯王的承认。”
“这是好事,国王会满意的。”一句场面话后,她又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些的男人。
“他是谁?棕色的头发,和我们不一样。”她问及菲斯克。
“这……”秃头将军微微一笑:“你改用斯拉夫语和他谈谈。他是波洛茨克人。”
波洛茨克?这个词卡洛塔是很熟悉的。
她早就从与留里克的闲聊里获悉东欧存在这一势力。
留里克对东欧世界的了解,期初所掌握的都是千年后的地缘格局,但东欧的整体布局千年来也缺乏巨变,一些定居点的地理位置和名词就像是被冻土冰封一般坚决不变。
波洛茨克这一概念对罗斯极为重要,卡洛塔期初不解,什么叫做“他们必须纳入罗斯的统治”。
现在可好,波洛茨克不但找到了,整个部族已经被风卷残云般征服。
这不,这个以花豹为名的兰巴德,就是亲自要向罗斯王投降的,并带上了斑驳的豹皮作为特殊贡品。
不同于里加一方识时务的归顺,波洛茨克是经历了抗争并战败才不得不归顺。
看着这个兰巴德的的眼睛,卡洛塔起了杀心。
她保持澹定,表面上笑呵呵地虚与委蛇。
“好吧,投降罗斯是你们最正确的选择。按照罗斯的习惯,你们的反抗将遭遇灭族之祸,但你们关键时候投降,这份罪过应该就免了。我乃奥斯塔拉公爵,我是罗斯王的妻子,我赐你今晚的美食。”
兰巴德还能怎么说?这个金发的女人会说斯拉夫语,也表现出和善的态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便坐下,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
麦酒,给无聊的生活带来乐子,尤其是在寒冷时期,好酒给予人温暖。
在洛瓦季河上漂行的后勤船只源源不断向卢基霍尔姆输送物资,其中就包括装在橡木桶中的麦酒,乃至昂贵的伏特加。后者是被多次蒸馏后的基酒,数次加工使得甲醇成了“理论存在”,它简直成了纯酒精,卡洛塔就用它给普通麦酒增加度数,再兑点蜂蜜改善口感,这一招与诺夫哥罗德酒馆的套路完全一致。
这一次,卡洛塔就如男人一般与他们痛饮,以刀子为餐具粗犷割肉啃食,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装着调制后的高度数麦酒举杯相庆。
玻璃杯令人惊异,丹麦人斯特坎德巴不得弄点“水晶杯”为几用,他更在意杯中美酒,再与烤肉搭配,啃食口感绝妙的松软面包,着实想不到罗斯王国的贵族真懂得享受。
就是这样,尊贵的女公爵还在称呼着:“我这里刚刚建设,很多好东西暂时运不来,招待不周大家还请谅解。”
卡洛塔从不是酗酒之人,说是一醉方休,真到了宴席美酒只是助兴的调剂。
借着机会,她获悉了更详细的内容。
之前从维捷布斯克堡垒回来的信使说明了一番波洛茨克的新状况,彼时她已经对菲斯克的特别安排有所怀疑。
如今终于与波洛茨克的大贵族对视,交谈中更获悉当地的主战派首领,就是这个叫兰巴德的男人。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这个男人是个阴谋者?
这不,卡洛塔想到一损招,差部下直接带来三瓶伏特加。
“美酒”装在精美的玻璃瓶里,按照她的吩咐,上菜的侍者直接将之放在兰巴德的桌桉前。
“尊贵的大人,这是何意?美酒,都是给我的?”已经微醉的兰巴德受宠若惊。他眼看着面前晶莹剔透的瓶子,它们以木塞封口,里面竟是琼浆玉液。
卡洛塔一脸笑容,使劲昂一下脖子,端着手里装着麦酒的玻璃杯敬酒示意:“朋友,我该如何相信你是真心实意归顺呢?”
“这……”挠挠脸的兰巴德似乎明白了什么,再道:“我已经给你们进贡了大量粮食,以后五年都会进贡。波洛茨克对你们完全开放,你们的船只、骑兵可以自由同行。我们甚至会为你们打仗,这还不能证明吗?”
“当然!你们波洛茨克人是臣服的,你呢?你要做波洛茨克的新贵,值得兄弟们相信吗?我……对你有所怀疑。”说罢,微微侧着脸的卡洛塔投来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似某种激将法,兰巴德突然悟出:“啊?莫非我要发誓证明吗?这酒……”
“不错。你!好好看看面前的水晶瓶,这里面可是我们罗斯王从诸神那里求来的圣酒。给你三瓶,是我们看得起你。我听说男人都很会喝酒,你如何?这三瓶圣酒,你消受得起吗?”
“你……让我喝了它?”
“正是!你不是瓦良格人,想和我们做朋友就喝了这圣酒,这样罗斯王才看得起你。只要你喝了,瓦良格的诸神也会觉得你是个真男人,这三个美丽瓶子也归你。”
“还有这种好事?!”
兰巴德本就希望以后那些瓦良格人不要歧视臣服的波洛茨克民众,他觉得女贵族给了一个必须把握住的机会。
三个木塞被打开,接着就是酒香四溢。
那不是一般的酒香,而是刺鼻的酒精味,气味极为刚烈确实大家平日里绝不可能嗅到的存在。
卡洛塔的一番说辞很有意思,菲斯克虽觉得让这小子喝掉三瓶即一磅半重的伏特加根本不配,既然是卡洛塔出资就算了。
却见兰巴德凶悍地举起一瓶就勐灌嘴里,顷刻间爆裂般的口感就让他把酒喷出来。
再看卡洛塔竟拍桉而起:“你在干什么?!波洛茨克人?!吐了圣酒,你在侮辱我们吗?”
这酒真难喝!兰巴德一脸菜色,咳咳嗓子趔趄着嘴示意还能继续痛饮。
菲斯克倒是一脸笑意,示意卡洛塔坐下来:“你何必动怒,这小子一直在做野人,野猪吃不了面包,享受好东西突然受不了很正常。”
瞪着眼的卡洛塔这才坐下,心中窃喜地看着兰巴德这小子忍着极端的难受,愣是喝掉了剩下的酒。
“唉,这还差不多。来人呐!”卡洛塔又将侍者招来:“再上一瓶伏特加。”
“还……还来?”已经捂住嗓子的兰巴德觉得肚子里正燃着熊熊烈火,嗓音沙哑着无声中认怂。
“你吐了第一瓶不算数。继续喝!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罗斯王。”
兰巴德的糟糕模样引起与会的人们哄堂大笑,大家接连起哄,逼得兰巴德不得不再喝掉第四瓶。
“如此……我就是被你们……你们瓦良格人的神所认可……被罗斯王认可。”接着,捂着嗓子的他已经难以说话,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这一切尽在卡洛塔掌握中,而其他人就只觉得这个波洛茨克贵族只是喝醉了而已。
卡洛塔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后悔自己的手段,更认为自己手段虽卑鄙,也是为自己的男人除掉隐患。如此想法是其一,其二,波洛茨克毕竟距离自己的维捷布斯克太近了。
严重酒醉的兰巴德已经断片,一瓶伏特加容量接近折合三百毫升,重要的事他喝掉了可是超过了折合一升的纯酒精。
宴会上的菲斯克还不懂诺夫哥罗德的酿酒作坊在大肆搞新花样,伏特加的酒精度数被蒸馏到接近100°,毕竟做成纯品基酒,其保质期简直是永恒的,这样随时随地兑上水就能畅饮。
但是这种已经不能称之为酒的东西,人喝多了必死,何况是如此巨量。至于卡洛塔如何知晓这一情况?城建之际,她将一瓶基酒赏赐给干活卖力的部下,本是要求那一小组所有兄弟一起喝的,却被头目自己贪了。有人便偷偷向卡洛塔告状,当她气鼓鼓就惩罚罪犯之际,发现那个年轻人吐血而亡,酒瓶也只剩下少量的酒液。
酒有问题吗?果然有问题。这比之前的伏特加更加刚烈?在询问运货人后,她获悉了真相——酒被蒸馏到了极限。
而憋着气的人们开始盛传一个说法:贪污奖赏者,会被神杀死。
也许真相是这个?卡洛塔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只因它团结大伙儿。
菲斯克以为那是高度烈酒,殊不知是剧毒之物。
兰巴德被抬走,就在这个晚上,他的胃被灼烧得穿孔,被灼得胰脏破裂。
次日清晨,当其他喝过酒的人都已恢复正常,却发现兰巴德已经死去,死相也极为扭曲。
脑子懵了的菲斯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僵硬的兰巴德扭曲地捂着肚子,床边都是黑血,他的嘴巴里更是如此。睁开的双眼成了红色,恐怖的面相好似遭遇恶神的诅咒。
尸体被拉到户外,菲斯克等人围着尸体不明就里心生恐惧之际,卡洛塔却一脸平和地在随从护卫下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居然如此惨死?”
“你?”卡洛塔摘下绒帽昂起头,杀想不到敌如麻的菲斯克居然还会恐惧。
“你在怕什么?”
“这个男人。死了?!太惨了,它像是被神杀死了。”
“唉。”像是知晓一切的卡洛塔无奈点点头,面对围观的人们,也包括瓦迪斯拉夫和格查尔:“都见到了吧?我说过了,这是罗斯王从神那里得到的圣酒。还记得他昨天吐了圣酒,这是亵渎!奥丁的责罚就是这样。”
“居然还是这样?”菲斯克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很遗憾,他死了。这是命运,就给他就地掩埋吧。”
很快,狰狞的尸体被拉走,卡洛塔也把一头雾水的菲斯克叫到僻静之室密谈。
菲斯克又不是大傻瓜,他意识了一种可能性,这便还不等卡洛塔开口,他便问道:“其实,是你的阴谋。”
“哦?你已经意识到?”卡洛塔绷着脸反问。
“你在酒里下毒了。”
“并没有。酒是同时进货的,废了我很多钱。你我都喝了,只是……”
“只是如何?”
“这种烈酒非比寻常,它是全新的伏特加,若是单纯的对瓶喝,强人只能喝一瓶,任何人只要喝到两瓶必死无疑。”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你!你谋杀了他!你呀!嘿呀!”菲斯克气得直拍大腿。
卡洛塔依旧面不改色:“留里克是我的男人,我要为他着想。如果南下作战的是我,那么波洛茨克的贵族就一个不留。你在干什么?我的兄长,杀敌如麻的你这一刻居然仁慈了?”
“我们已经做了协议,他们臣服了。你……不该谋杀。”
“所以,哈夫根怎么死的。要杀,就得赶尽杀绝。他让我和妹妹逃亡,两年后,就是他的末日。我对波洛茨克人没有恶意,但这个主战的兰巴德必须去死。”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菲斯克毕竟和留里克有一定血缘关系,遂与卡洛塔一定程度也是亲戚,同族之间没必要争吵。
而且,卡洛塔所言有她的逻辑。
菲斯克只好耸耸肩:“本来也没谁看得起那个兰巴德,就是他今天不死,几年后也要干掉。我只是担心,提前杀了他会在波洛茨克闹出乱子,我希望可以更稳妥地控制那里。”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反正木已成舟。”激动的卡洛塔情绪有所舒缓,“几年后再做不如现在就做。反正我已经做完,留里克要不是不悦我就和他理论。我相信他会支持我,反正波洛茨克人也不是什么强大势力。”
“是这样,之后该怎么办?你是否想过?”
“已经想明白了。兰巴德突然病故,一切都是命运,就这样告诉波洛茨克人。明年,我的军队直接开赴当地,由我直接管理。就让波洛茨克完全作为我奥斯塔拉公国的辖地,这是留里克赐予我的权力。”
“也好。”菲斯克耸耸肩,默默都囔一句:“你如果是男人就好了。好在你是女人,不然……”
“不然什么?我都听到了。”
“你呀,在外如同凶残母熊,在留里克的怀里温顺得如羊羔子。幸亏你不是男人,否则也会死。哦,抱歉我话言重了。”
“我懂。”卡洛塔瞪着眼一板一眼道:“正因为我是他的女人,我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