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首领比约恩是个好首领吗?梅拉伦的民众并不太在乎。
战争的失利又逢粮食歉收,那些拥有大片田亩的大家族忙着出售麦子,而民众的粮食也被搜刮了一番。
生活还不至于过不下去,但比约恩在收税的力度上,是真的不比卡尔高明到哪里。
古尔德就收购粮食问题向留里克汇报:“我可以小赚,我绝不吃亏。只有我们罗斯是最大的粮食进货商,只有我们有大笔的现金。我和他们商议,一旦今年歉收,收购价仍是一个银币十一磅。”
这其实是一个对赌,如果今年是丰收,根据协议,罗斯人也不能更改收购价。
“今年天气太冷,歉收从播种时就是定居。他们和我对赌,他们有着侥幸心理,事实证明咱们罗斯人预估到了现在的局面,咱们赢了。”
留里克听得这里面怎么有些粮食期货的意味?
且慢,现在船队没有返航主要就是物资没有全部到货的原因。
留里克便问,“我怀疑,有些参与进来的首领反悔了。他们磨磨蹭蹭,似乎不打算把粮食交出来?”
“正是。”说起此事古尔德平生一股怒气,立刻谏言,“既然我们两艘大船就在这里,正好威压他们。你带来了六十名战士,我岛上也有超过五十人。再把其他人组织一下,突击在岸上招募一百个缺钱的男人。我们可以轻易组织二百人,去讨要粮食。”
“不可,我无意和他们开战。不过此事我可以弹压比约恩,支持他的前提,正是这个男人帮咱们催缴粮食。”
因为这对赌的关键就是梅拉伦部族。即便该部族经历巨大变故,它仍是人口上的庞然大物,显得其他部族都成了小型定居点。
磨磨蹭蹭的家伙们主要就是梅拉伦的那些大家族们,既然如此事情反而好办了。
古尔德的提议留里克考虑了一番,既然打算用两艘船去耀武扬威。那么,为何不组织上百人,披着锁子甲和斗篷、举着旗帜登陆呢?
那些对哥特兰岛大战后的剩余物资,一大批缝着蓝纹的袍子就放在古尔德岛,作为本地驻守者的衣物。
袍子的库存还有不少,它们开始全面装备留里克带来的人。
那些巴尔默克佣兵突然换了一身行头,甚至是诺伦也想不到,自己故乡人衣着完全统一,整齐划一的站在一起,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如果他们被敌人看到,敌人定会吓得浑身颤抖吧?
留里克真就组织了一百名战士,他们分乘两艘大船等待登陆比尔卡。
约定之日,身经百战的老将阿芙洛拉号与新晋翘楚古尔多特号,湖上作业的渔民赫然看到罗斯的两艘大船直奔自己的集市而去。
他们先是好奇的聚集,又纷纷产生恐惧。
只因他们看到,两艘船的甲板站满了衣着整齐划一的武士!他们怕不是要去进攻梅拉伦部族,洗劫比尔卡!
一支强悍的军队登陆,岸上的民众立即回避,接着趴在房顶墙垛,不安地观摩罗斯人的动向。
“我们登陆了。大人接下来……”古尔德又笑了笑,笑声嘀咕,“你瞧,梅拉伦人几乎没有防备。你要是有意开战,是真的可以一下子拆了比约恩的家。”
“不。我不杀人,我只想让梅拉伦看看谁是强者。走吧,我们去集市转一圈。”
“好吧,我正好希望你看看比尔卡的新情况。”
昨日的交谈古尔德保留了一些东西,并非他欲盖弥盖,只是觉得如果说出来是对留里克这位“奥丁之子”的不敬。
留里克本也不在意,昨日古尔德提及了那座酒馆。把酒馆的归属权拿到手,成了他的一个目的。
诺伦一身盛装,留里克亦是英气勃发。
身着蓝纹袍子,扎紧皮带挂着战斧和宝剑,留里克的佣兵个个威严骇人。
诺伦带回来的小皮鼓排上了用场,有人敲打这件皮鼓,队伍前行鼓声引得路人侧目。
他们多数举着近三米高的矛,矛头捆着蓝色和白色的布条。在比尔卡集市局促的巷道,这些矛的战斗意义也十分狭窄,它们就是起到仪仗作用。
耶夫洛光荣担任掌旗官,在高举旗帜的同时,紧跟留里克身边。
他们招摇过市引得梅拉伦人在复杂的情绪中窃窃私语。
有人嘀咕,罗斯人今年的生意没做完,罗斯人打算再买些东西……
明眼人看得出,罗斯人就是在耀武扬威,他们怕是什么贸易都不做了,就是向杀了卡尔的那些大家族展示实力,就是在震慑比约恩。
留里克的确无意关注巷道两边商贩兜售的那些瓶瓶罐罐,甚至是被绳索捆着脖子的待售奴隶,他也没了兴趣。
留里克想直奔酒馆踩点,故地重游的他十分希望今年就成为酒馆的老板。
恍惚间,他突然看到一座正在建造的木头建筑。
一般建设的长屋有何特别的?
不!它不普通!
它有一个木质的尖顶,虽是正在建设,可它尖顶之上竟然矗立着十字架?
留里克突然愣住,引得整个队伍停下脚步。
“啊!我是不是眼花了,这是一座克里斯特彻奇?”
“大人,你知道它?”古尔德也吃了一惊。
留里克噘着嘴摇晃小脑袋,他身边的一些老佣兵干脆笑出声。
“咦?你们都笑什么?大人,既然你知道它……”
“我当然知道它,我不仅知道,我带着巴尔默克军队可是在不列颠杀了他们三千人!这是修道院,我还抢了一些宝贝呢!”
听得这话,古尔德下意识觉得自己的金主对这种外来的信仰有着仇恨与劫掠欲?
留里克想了想,直觉非常荒诞。
“真是奇怪,谁会允许传教士在梅拉伦人的领地建修道院?”
“当然是比约恩。”
“他?难道那个家伙背叛了诸神,信了新的?”
“这倒没有,只是那个传教士来自法兰克。比约恩缺乏支持,这个家伙慌不择路,今年一个传教士突然到访,比约恩和那个家伙达成某个协议。”
“真是……我无话可说。走吧!”
“的确,我对那些家伙也不感兴趣。”古尔德随口说。
“不!我想找到那个传教士,和他谈谈。”
听得,古尔德更觉得荒谬与恐惧,“大人,你可不能在这里动手。比约恩和那些家族许可法兰克人在这里建一个修道院,他们是缴纳贡品的。你杀了他们就是破坏规矩。”
留里克皱起眉头,“谁说我要动武?我对他们有些兴趣,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传教士敢到北欧来。”
罗斯军队直冲修道院的建筑工地旁,搬运、劈砍木块的雇佣工人们纷纷躲了起来。
这些工人多数接受了洗礼,带着老婆孩子成了新晋的基督徒,这在奥丁信仰的核心区实在奇特。但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苦难,奥丁和芙蕾雅无法让他们心灵得到慰藉。现在,一个传教士来了,此人声称“上帝可以拯救你们这些羔羊”。
工人作鸟兽散,唯有一个身披黑袍的秃顶中年人,手持一个小的木头十字架,十分谨慎小心逼近留里克。
“大人,他向你走来……”耶夫洛谨慎小声问,“我要拔剑了,女人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请让你的诺伦回避。”
“不必。这个男人相当于我们的祭司,我知道他们的信仰,法兰克的传教士不能使用武力,更不能杀人。也许他见我身份高贵?”
事实正如留里克揣测,这大胆的秃顶传教士第一眼就看出留里克的不凡。
或者说,此人乘船抵达梅拉伦湖时,途径古尔德岛,赫然看到那停泊的“巨舰”,那船舷用世俗书写体罗马字母拼写的“GULDOTTER”让他震惊又疑惑,而他看到那个岛屿的木堡垒上飘扬的旗帜,再生一股亲切感。
传教士获悉这就是罗斯人,他们有别于梅拉伦人,是整个瑞典地区最北方的存在,也是这几年脱颖而出的强者。
传教士此行本就是大胆北上,试图去更远的北方拯救新的羔羊。
想不到,罗斯人居然亲自来了。
瞧瞧他们的装备,威武之气势根本远胜于汉堡伯爵和不莱梅伯爵的军队,怕是法兰克国王的私人卫队才能与之媲美。
留里克丝毫不慌,甚至于深处右手,堪称熟练地在自己胸口和脑门划出一个大十字。
恰是这一梦幻的动作,惊得传教士当场愣住,接着语无伦次浑身打颤。
这是怎么回事?耶夫洛只觉自己的主人动用了某种魔力,让逼近者得了抽搐症。
传教士努力恢复精神再向前走去,颤颤巍巍站在留里克面前,开口便是老萨克森人。
此人操持着蹩脚的满是萨克森强调(古德语)的诺斯语,毕恭毕敬道:“欢迎你们,罗斯人。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也是神圣的信徒。”
留里克笑了,笑得很自然。
“圣徒?不,我们是奥丁的后裔。”
“啊!年轻的孩子,你刚刚的举动……”传教士只觉被浇了一盆冷水,昂起的情绪瞬间低落。
留里克旋即换了一番话术:“我知道你们是信仰,也知道你从法兰克来。我对你们有些了解,对你的信仰也有些兴趣。”
再听刺一言,仿佛处在冰窖中的传教士被一团暖气保卫,一下子飞升到温暖之地。
他只觉这高贵的少年就算不是信徒,既然感兴趣了,成为主的羔羊仅差一场洗礼和一场忏悔。
传教士立即采取攻势,所谓传教并非需要什么特别的场地,他公然大声宣扬主的神圣伟大云云,还说什么接受了信仰,最卑微平凡的人,死后的灵魂就能去天堂。
可是这对留里克有何用呢?
留里克立即打断了此人的话,他根本无意用什么瓦尔哈拉远胜于天堂的论调驳斥,根本不想任何的神学思辨。
“你叫什么名字?你从法兰克来,来到梅拉伦做什么?你打算何时离开?”
一记干脆的哲学三问,弄得传教士有些懵。
“我的名字是约翰·保罗·圣威廉·埃斯基尔。我接受兰斯主教的邀请,还有丹麦前国王的邀请,到你们的领地传播神圣信仰。”
姓埃斯基尔?
留里克对这个名字自然陌生,只是他根本想不到,历史的车轮滚动到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他可以带着罗斯人对历史的进程带来影响,但历史的大势所趋不可避免。
埃斯基尔来了,瑞典地区,尤其是梅拉伦湖地区的基督化变革,因本地首领比约恩的许可而开始了。
留里克隐约感受到自己处在时代变革的第一线。他对奥丁的信仰本就有意见,所谓最勇敢的战士才能去瓦尔哈拉圣殿,那么普通人呢?
他授意杀死了罗斯的旧祭司阶层,立的新祭司和新的祭司文化,在崇拜奥丁的同时,其他主要神祇也立起塑像,甚至将死去的维利亚封神,所有举动意在照顾部族的所有男女老幼,稳定人心。
可自己的举动都是在给北欧不成体系的神话信仰打补丁。
来自南方罗马教宗的使者来了,那是一套全新的非常完善的神学思想!
留里克虽不知埃斯基尔何许人也以及可能的历史地位,他非常清楚基督的信仰,一开始就是在罗马帝国社会中最低贱的那群人中传播。
可怜无依无靠的人、生活困苦的人,他们因这份新的信仰报团取暖,相信自己的虔诚与善良可以换来进入天堂的资格。
难道不是吗?
留里克看到那些盖房子的人都是最平凡的梅拉伦人,他敏锐看到这些警惕他者的人,他们的胸口全都挂着一个木十字架吊坠。
留里克再看看这建筑,故意说:“克里斯特彻奇,你们何时能建造完毕?你,在此地已经感化了多少羔羊?”
再听这少年之语,埃斯基尔在激动颤抖中,已经迫不及待将之拉到房间里,接着按进水里受洗。他甚至觉得这少年看过伟大的经书。
“怎么?不回答了?”留里克又问。
“我的孩子,我想……你……你受到了主的召唤。你可以……”
“不!我不会接受你的信仰,至少现在不会。”
“那就是以后会了?”埃斯基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自知多嘴的留里克立刻换了口风,“我对你的信仰有了解,对你本人也感兴趣。我的老家有一批奴隶,我许可他们保持自己的信仰。甚至……”
“你……”
“我是罗斯公国的大贵族。你!传教士埃斯基尔,我想知道有关法兰克的所有事。我想邀请你坐我的大船去北方,我许可你建设一座修道院,让我们的奴隶们有一个安心礼拜之所。他们心安了,才能给我好好办事。”
这无疑是天降橄榄枝!
埃斯基尔在狂喜的同时,仍在用言语软磨硬泡,所谓感兴趣就是喜欢,喜欢就能成为信徒。
“您是高贵而美丽的少年,您一定得到了主的恩赐,您应该成为圣徒,应该去罗马朝觐……”
“闭嘴吧!”留里克扶着额头,猛地厉声呵斥,“你留在此地继续建设。如若想去罗斯,在十月五日之前划船来我的岛屿,认清我们罗斯的旗帜,不要走错了岛。听着,来到罗斯,我要好好和你聊聊。”
“哦!尊贵的大人,那是我的荣幸。”埃斯基尔躬身致意。
留里克带着兄弟们转身离开,古尔德刚刚一言不发,现在他终于开口。
“大人,也许你的举动……不妥。”
“没什么。他这种人,就是维利亚所说的罗马黑衣人,我们罗斯掌管的那本六十年的羊皮书,实际就是经书!我们和他们很早就有关系。”
“所以,你就邀请他?”
“当然。他们秉承的信仰,能安抚最贫穷、最卑微的人。战士们不会相信这个但农夫会,死了孩子的母亲、死了丈夫的女人也会。我可以利用这个,这样,我还可以和一些南方的大国,诸如法兰克和东罗马顺利做生意。”
留里克有一套想法,所谓这个神学信仰本身是中性的,罗马教宗把持它的解释权,还不如由罗斯人,尤其是罗斯公爵拿到解释权。
这就好比英王亨利八世,德意志人路德的举措。
留里克的伟大构想古尔德无力去想。
古尔德一介胖老头垂垂老矣,他满脑子的是自己家族能财富更多,自己的生命能继续延续,晚年尽享富足与光荣。
当然,这老家伙感觉到留里克除却冠冕堂皇话语下有这极为现实的考虑,否则吃饱了撑的邀请那个埃斯基尔。
留里克遂明确且干脆表示,“他知道拉丁语,知道萨克森语。我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