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满了双手，小女孩的头颅砸到脚边，咕噜噜撞击到苏野的脚侧。
这个游戏没有触感，但这一刻苏野却觉得自己的双手无比沉重，仿佛那条脆弱的生命才刚刚牵起了自己的手，自己却无力抓紧她，让她从自己的指尖滑落。
苏野猛地抬头，瞪向眼前的梦妖少女，怒火在他的心头熊熊燃烧。
“你瞪我干什么？”
梦妖少女稍稍有些畏缩，但马上不服输地反瞪回来，有些逞强地说道：“这次游戏是我赢了，你不服气吗？”
“游戏的输赢无所谓……”
苏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但他就是不理解。
“就算你赢了我都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他狠狠地瞪着梦妖少女，心头的郁气难以抒发。
“她明明只是这么无辜的一个小女孩，如此纯洁，如此脆弱，她才刚刚找到生命的希望，你为什么能够……如此残忍地杀害她？”
“为什么——？！”
苏野说到最后，忍不住怒吼起来。他的声音引来周围乘客的关注，但他也顾不得了。
“不……你在说什么……”
梦妖少女有些尴尬地左右看去。
“这里这么多人，你在说什么胡话？不就是一个游戏而已吗？你输一次游戏，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看你的表情，想要吃人一样，至于吗？”
“才不是什么游戏！”
看到梦妖少女还不理解，苏野忍不住从牙缝中迸出字来。
他指着地上的小女孩，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就算是一个游戏，像这样可怜的小女孩，你说杀就杀，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这是如此拟真的一个游戏，玩这样的游戏，你怎么能够抛开良心与道德，对这样的一个小女孩痛下杀手呢？”
苏野见过有人在游戏里无情的，还没有见过有人在现实游戏里无情的，这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梦妖少女却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一直说什么可怜、无辜的小女孩，可是我砍下脑袋的，不是一个浑身漆黑、长着獠牙和猩红眼眸的恶魔小女孩吗？”
“恶魔小女孩？”
苏野愣住了。
“对啊，不信你自己看啊！”
梦妖少女指向地上的小女孩，就在这一刻，小女孩的衣服变成黑裙，身体和头颅慢慢化作漆黑，尖利的獠牙从她的口中伸出，而一双不瞑目的美丽眼眸，仿佛被头颅深处的血腥渲染般，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色。
如梦妖少女所言，这根本不是什么可怜无辜的小女孩，这分明是降临人间的恶魔。
苏野突然有些理解这个梦妖少女了。
“是‘幽暗视觉’！”他喃喃开口。
与猎杀者的“净化”能力类似，夜游神一般拥有“幽暗视觉”能力，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许从一开始，在梦妖少女的眼中，小女孩就是这样的恶魔形态，所以她杀死小女孩才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梦妖少女又亮出手上一支沾着鲜血的卷笔刀，上面插着一支短短的铅笔。
“还有我用来杀死恶魔小女孩的诅咒卷笔刀，也是她自己送给我的。我从一开始接下的就是杀死她的任务，利用这支诅咒卷笔刀，我在任务开始的四分钟、十四分钟、二十四分钟共有三次杀死她的机会。她说她很痛苦，是心甘情愿让我杀死的。我杀了她，也是在帮助她！”
梦妖少女所说的话，和苏野从小女孩口中听到的话如出一辙，只是更多了杀死小女孩的方法。
他们两人都接到了要杀死小女孩的人物，只是在他们的眼中，一个看到的是黑色小女孩，一个看到的是白色小女孩，于是他们一个决定杀戮，一个想要拯救，差异从此产生，仅此而已。
这样一看，小女孩的死似乎也不是不能预料了……
苏野看着那漆黑的头颅，只觉得事情好像本该如此，人们的行为总是会随着他们眼中所见的事物不同而发生相应改变，真相如何，似乎从来都并不重要。
“如果我一开始看到的是这个黑色小女孩，我还会想要拯救她吗？”
苏野不由心中自问。
就在这时，梦妖少女没好气地道：“现在你没话说了吧？输了游戏就该认，输不起的男人，可真没意思！”
听到梦妖少女嘲讽，苏野不禁皱起眉头。
哪怕知道了梦妖少女不是那种残忍无情滥下杀手的人，他对这个女孩还是十分不爽。毕竟这个任务明显有着不一样的解法，也许有着能够拯救小女孩的结局，却被梦妖少女冷酷的一刀，给全部破坏了。
“你这可恶的夜游神，现在敢出现在我面前了是吧？给我受死吧你！”
苏野也不想和梦妖少女多说，直接挥出焦黑手杖，泄愤般地向梦妖少女砸去。
“以苍白之名，净化眼前的邪恶！”
梦妖少女突然露出惊慌的表情。
“等等，怎么回事？游戏不是结束了吗？为什么你还能攻击我？”
被梦妖少女这么一说，苏野也发现不对。按理来说，剧情人物小女孩已经被梦妖少女杀死，这场游戏他已经一败涂地，可为什么他还没有收到任务结束的提示，还能够继续向梦妖少女发起攻击？
难道说——
苏野心里猛地一动，视线朝地上的小女孩的头颅投去。
就在这一刻，漆黑的浓雾突然从小女孩的头颅中逸散而出，恐怖的威势随之散发出来。
笼罩着灰白光芒的焦黑手杖还没有飞到梦妖少女身上，就被一股无形力量冲飞出去，在苏野和梦妖少女两人惊骇的目光中，一个无头的娇小身影，又缓缓在他们面前站了起来。
漆黑的浓雾挟裹着身影，让她慢慢飞上半空，而那个头颅也被雾气牵引着，回到了渗血的脖子上。
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欺骗了我……欺骗了我……你根本没能——拯救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掉！！！”
本来失去生机的头颅，突然转动目光，看向苏野，猩红的血色，浓郁得仿佛快从眼中渗出一般。
“你骗了我——骗了我——！！”
曾经身首分离的小女孩，这一刻仿佛化身成追魂的魔物，漂浮在空中，任由漆黑笼罩全身，只知道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梦妖少女吓得身体后缩，抱着头躲在座位上颤抖不已。
苏野却怔怔看着那恐怖身影，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有些害怕，有些想要逃走，但那些本能产生的懦弱情绪过后，他更多的却是感受到庆幸，感受到淡淡的喜悦，甚至感受到某种救赎的机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你没死……你还活着！”
他不自觉向前走去，他的话，让刚刚露出恐怖一面的黑色小女孩微微一愣。
黑色的雾气在眼前缭绕，其中仿佛死亡的讯号般浮现出尸山血海的景象，但苏野却全不在意，他只想走到黑色小女孩身前，告诉对方他是真心地想要帮助和拯救。
他已经想明白，外表如何根本不重要，即便他一开始看到的就是黑色的小女孩，他依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抱歉，我刚才没有保护好你……”
他轻轻开口，靠近小女孩身前。
“但是接下来……”
他还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就听到那边梦妖少女突然一声惊呼。
“小心，不要靠近她了！”
苏野稍稍一愣，就看到黑色小女孩脸上突然露出狠色，猛地伸出手臂，毫不留情仿佛刺破一张薄纸般，刺入了他的胸膛。
苏野愕然低头，看到细小的手臂从自己胸口穿入，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怎么也想不到黑色小女孩会在这时对自己出手，小女孩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恶，似乎在此时才刚刚展露狰狞。
眼前阵阵发黑，游戏的配置虽然不会影响他的痛觉，却可以影响他的视觉和听觉，让他视线逐渐模糊不清，耳边也只听得到梦妖女孩仿佛遥远的尖叫。
我死了吗……
他模糊的目光向黑色小女孩投去，映入眼中的只有冷酷无情的猩红目光。
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她心中的恶？这样的恐怖本来就该被抹除？我心存幻想，却只导致自我毁灭？
“那边莫名其妙的笨蛋……坚持住……我这就来救你……”
耳边继续传来梦妖少女的声音，苏野勉强转过视线，看到梦妖少女似乎在转动她手中的诅咒卷笔刀。
目光扫过系统界面的时间，此时的时间正是任务开始的第二十四分四十四秒。
她要杀死小女孩！
苏野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就看到黑色小女孩的头顶之上，突然浮现出一个穿着漆黑长袍的骷髅死神，死神挥舞着漆黑的镰刀，正好向着黑色小女孩的脖子落下。
“这样啊……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才看得见这夺命的死神……”
苏野心中升起明悟。死神曾出现两次，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让他在自己眼前挥下了镰刀，分别杀死了梦妖少女的幻象和白色的小女孩。只有这一次，自己快要死了，却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死神。
在游戏的设定中，猎杀者是拥有特殊才能的人类，夜游神是亡魂中的异种，因此猎杀者可以“净化”，夜游神拥有“幽暗视觉”，但当猎杀者快要死去，陷入弥留之际时，他也拥有了，这属于亡者的特殊视觉。
“只有这一次，我可以阻止他，不让镰刀落下！”
这一刻，苏野来不及多想，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前扑去，在让黑色小女孩的手臂在自己胸口刺入更深的同时，他靠近了小女孩的身体，然后迎着小女孩惊讶的目光，将小女孩紧紧搂在了怀里。
“我说过了，我要好好保护你……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说完最后的话语，苏野稍稍偏过头，主动将自己的脖子迎向了死神的镰刀。
他将自己，献给了死神。
镰刀落上脖颈。
难以想象的黑暗突然降临，黑暗仿佛实质一般在苏野眼前晃动，这一刻，苏野有种失重的感觉。
但他马上想到：“这是我的头失重了，我已经身首分离……”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场游戏，竟会玩到这么凄惨的地步。
明明大家化身成猎杀者或夜游神，在城市里猎杀或奔逃，应该是很爽快的游戏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黑暗完全沉淀下来，这一刻苏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陷入绝对的寂静。
“我已经死了吧……不知道这次的游戏惩罚会怎么样？我还是新号，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苏野心里自嘲地想着，他已完全接受这次游戏里的死亡。
却突然间，眼前亮起一道光。
一个纯白的身影，仿佛凭空飞入了他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他眨了眨眼，看清楚那是一个浑身纯白如同天使一般的小女孩，她从歪斜的角度飞过来，在漆黑的背景下越飞越近。
一直到小女孩飞到近前，苏野才发现不是小女孩飞歪了，而是他自己的头歪了。小女孩将他的脑袋从地上捡起来，他眼中的世界才终于恢复正常。
纯白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小女孩又捧着他的脸，将他的脑袋安回了脖子上。
下一刻，眼前忽然明亮，他又回到了原先的车厢中，只是怀里抱着小女孩，已经变回了纯白。
他怔怔向白色小女孩看去，那天使般的小小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大哥哥，你帮助了我，保护了我，拯救了我……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真心想要对我好的人存在……即便，我的心中是如此的邪恶……那股恶意，甚至刺穿了你……”
“我终于知道世界不是冰冷一片，我的周围不是全部被黑暗笼罩，我的眼中依然能看到光明……”
“我终于相信即便这样怀抱着黑暗出生的我，也依然可以得到救赎……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我依然能够拥有活下去的勇气……”
白色小女孩的笑容美丽无比。
笑着笑着，她突然流下了泪。
“谢谢你，大哥哥……”
她的身影忽然朦胧，纷散成光飞到了空中。
“等等，你要去哪里？”苏野急忙喊道。
“大哥哥，我该回去了……没能杀死自己……我又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了……”
空中的小女孩只剩隐约的身影，却还是流泪并微笑着。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去哪里找到你？现在的我可能没办法彻底拯救你，但之后的我，一定可以让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苏野大喊了起来。
小女孩笑得更加开心，却也流出更多喜悦感动的泪水。
“我叫琴……我在黑暗之塔的顶层等着你……”
她又留下一句话，身体彻底化作了光。
苏野也喊道：“我叫苏野，琴，一定要等着我，我会去找你的！”
“嗯，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苏野大哥哥……”
空中的光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把月牙形状的小小白色钥匙落到了苏野的手心。
【纯白月牙：可开启某处大门的钥匙，象征着不变的约定。】
随着琴的消失，车厢的异状也在这一刻同时恢复原样，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声，似乎是说苏野取得最后的胜利，并有若干的经验值和游戏币奖励。
这场深深触动着苏野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一直到眼前彻底恢复原状，苏野还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发生的事其实只是一场游戏，但在苏野的眼中却是那样的真实。只在短短半个小时里，他已经和一个游戏里的小女孩建立起深深的羁绊。那种羁绊看似虚幻，但在苏野的心中，却已经变得无比牢不可破，甚至比现实还要真实，还要让他刻骨铭心。
这一刻，苏野打从心底觉得：“能够玩到这样的游戏，真的太好了！”
一切尘埃落定，回过神来，苏野发现那梦妖少女坐在那边的角落里，故意扭过头装作一副与她无关的模样。
苏野又扭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的乘客都用惊讶的目光看向他。他才领悟到刚刚他过于沉迷在游戏里，根本忘了掩饰自己现实中的模样，他刚才和游戏人物，也就是乘客们眼中的空气激情对话的模样，一定早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苏野不禁老脸一红，咕哝了一声：“我在玩游戏呢……”
连忙灰溜溜地低着头跑到梦妖少女身边坐好。
“你过来干什么？别让大家觉得你认识我！”
梦妖少女一副很抵触的样子想将苏野从身边推开。
苏野自然是赖着不走，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说什么呢，刚刚我们不是一起玩游戏玩得很开心吗？”
“谁开心了？要不你乱来一气，我早就赢下游戏了！”
梦妖少女气呼呼地喊着，苏野扭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这个梦妖少女虽然看起来冒冒失失的，但是眼睛大大，脸蛋圆圆，皮肤白里透红，也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
“你懂什么？这个游戏不是只有一种胜利方法，我刚刚取得的胜利，换作你根本想都想不到！想要赢我，你还早一百年呢！”
可爱归可爱，苏野嘴上还是毫不留情，毕竟刚刚两人那样针锋相对地在游戏里较量，什么礼貌和谦让，早已被苏野丢到一边了。
“我才不管，你是作弊！我明明杀死了那个任务怪物，甚至还把你给杀死了，你和怪物却都又莫名其妙活过来了，你肯定是在作弊！我才不会承认是你赢了！”
梦妖少女硬撑着还不承认。
苏野直接召唤出焦黑手杖，向梦妖少女头上敲去。
“以苍白之名，净化眼前的邪恶……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承认我赢了你！”
焦黑手杖爆发出苍白的净化光芒，落在梦妖少女的头上。
明明不会有真实触感，梦妖少女却还惊叫一声，慌慌张张地捂住了脑袋。
苏野这才发现，这个在游戏给他制造了不小麻烦的对手，竟然还是个天然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砍掉自己脑袋的这个主意的？
这时，刚刚认识的林金洋走了过来，微笑着问道：“你们的游戏结束了？”
“结束了，是我赢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因为被焦黑手杖敲头而气呼呼地瞪着苏野，这一刻梦妖少女已经抢先答道。
“是吗，可是我看你们两个的反应好像不像啊？”
林金洋在苏野身边坐下，露出促狭的笑意看向梦妖少女。
“珊珊，你是不是还是输了？明明我都帮你想办法赢了……”
苏野这时才知道果然是这边看起来像个小恶魔总喜欢捉弄人的林金洋帮梦妖少女想出的砍自己脑袋的主意，然后他也记起了这个梦妖少女的名字，叫作胡珊珊。
“不对，我明明赢了！我把他脑袋都砍下来了！”胡珊珊急着喊道。
“是吗？”林金洋向苏野问道。
苏野撇了撇嘴，勉强道：“好吧好吧，姑且就算她赢吧！”
“哦，姑且……算赢了！”林金洋拉长了声音，故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才不是姑且，真的是我赢了！”胡珊珊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
苏野和林金洋不由一起露出捉弄成功的笑容。
三人就这么在电车上聊起天来，他们之间不断发出欢声笑语。
十分神奇地，明明只是刚刚认识的两个女生，苏野却觉得已经和她们十分熟悉了。
一场游戏，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终于，电车到站了，林金洋拉着胡珊珊先站起来：“我们到学校了，要在这里下车了。”
将要分别，两个女生都看起来有些不舍。
苏野忍住笑，也站了起来。
“我也这一站下。”
林金洋疑惑地看过来：“你也……？”
苏野微笑道：“刚才忘记说了，我也是玉林高中的学生。”
他向两个惊讶的女生眨了眨眼。
“大家都是同学，今后，就请多多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