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家的三年,是他人生中过得最轻松愉快的时光。
即便时隔多年,那段记忆仍旧未能在他心中褪色。
余袅袅:“我记得我爹曾经说过,为君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你做到了吗?”
沈琢:“自然。”
余袅袅:“在辰军攻入辽东郡,东征军急需粮草支援,你的选择是什么?”
沈琢顿时就不说话了。
余袅袅:“你选择了放弃东征军,放弃整个辽东郡的百姓。”
沈琢解释道:“那是因为嘉王府叛乱,我必须要尽快平定平乱,国库的钱粮有限,我只能先平定内乱,然后再去解决外患。”
余袅袅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穿透力。
“你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你之所以放弃辽东郡,还因为唐归兮在辽东郡。
你不想让我和萧倦去投靠唐归兮,你不希望唐归兮继续执掌东征军。
你想借刀杀人,利用辰军除掉唐归兮。
你所图的,从头到尾都是一己之私。”
沈琢无法反驳。
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
余袅袅眸光冷然:“对你来说,保住皇位比什么都重要,为此你甚至可以牺牲掉整个辽东郡。”
沈琢:“等我收回了辽东郡,可以为辽东郡免掉未来五年的赋税,算是对辽东百姓的补偿。”
余袅袅:“五年赋税换辽东百姓那么多条人命,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沈琢再度默然。
辽东郡每年上交的赋税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五年赋税已经是他能做出退让的极限了,再多的话户部那边肯定不答应。
余袅袅将现在东唐的赋税制度详细说给沈琢听,随后又将大雁的赋税制度说了一遍。
她将两种赋税制度放在一起对比。
相比之下,东唐这边的赋税明显要少得多,百姓们交完税后仍旧能有许多余粮。
除此之外,东唐还有一个按照人头分配土地的制度,每个平民百姓都能分配到两亩地,且不分性别,每年官府都还会给农户们免费分发粮食幼苗。
若是东唐被大雁吞并,就意味着百姓们手中的土地将会被全部收回。
哪怕朝廷愿意为他们减免五年赋税,可是五年过后呢?
将来他们还是得过上交完赋税就只能勒紧裤腰带的苦日子。
沈琢越听越沉默。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制度对百姓们的好处,他也愿意像东唐这样进行改革。
可是大雁不是东唐,东唐地方小,唐归兮又刚打完仗,在百姓们新中威望很高,她说的话有很强的威信,即便朝中有些人不满意也不敢多说什么。
大雁地广人多,人一多心就杂,大家都各怀心思,尤其是各地的土豪乡绅,他们手里掌控着绝大部分的田地,是绝不会允许朝廷进行土地改革的。
纵使沈琢心怀抱负,轻易也不敢去动那些豪强们的利益。…
余袅袅看着他,冷静地说道。
“我不怕告诉你,
从你放弃辽东郡那一刻开始,你在辽东百姓心中的形象就已经彻底毁灭了。
尤其是那些不幸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对你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你若要对东唐发兵,我敢保证整个东唐上下全都水齐心协力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不信的话你尽管试试看!”
说到最后,她的神态已经变得凛然凶狠。
沈琢知道想要攻下东唐会很困难,但如果真的要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那么大雁要付出的代价将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很多。
毕竟,打仗拼的就是个气势。
东唐真要破釜沉舟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打这场仗。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东唐可以不管不顾豁出去跟大雁拼了,但是大雁不行。
一旦战事的支出超出预计太多,户部兵部还有内阁那边都会抗议,朝廷为了填补支出,就只能加重赋税,如此一来百姓们就会生出怨怼。
百姓们不会去分析其中缘由,他们只会对朝廷和皇帝越来越不满。
这是个恶性循环。
沈琢作为一国之君,不能不慎重。
余袅袅继续道:“退一步说,即便你侥幸打赢了这场战,必然也是惨胜,到时候东唐的百姓和土地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你付出那么多的人力和财力,就为了得到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东唐,你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沈琢沉默许久方才开口。
“辽东郡本就是我们大雁的领土,我若就此放弃,置大雁的国威何在?”
余袅袅冷声道。
“在辰军入侵辽东郡,并对这里的无辜百姓挥动屠刀时,
大雁的国威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唯一可以恢复国威的办法,
是将辰军从辽东郡驱赶出去,保护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
可你放弃了这个机会。
君知哥哥,你已经失去了跟辽东百姓谈国威的资格。”
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刺儿,尖锐无比。
就连那句看似软绵绵的君知哥哥,此时听在沈琢的耳朵里,也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饶是沈琢再怎么能忍,此刻也不免被激怒了。
他一把掐住袅袅的脖子,眼含戾气。
“你知道你现在是跟谁说话吗?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门外。
韦寥和禁卫军统领分立两旁。
在这间屋子四周还分散着许多天狼卫和禁卫,他们都是为保护皇帝的安全。
韦寥双臂环胸,背靠在墙壁上。
他听到了屋内传出的对话声,得知沈琢对袅袅动了杀心,他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手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旁边的禁卫军统领见状,立刻戒备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动?”
韦寥没说话。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倘若沈琢真要对袅袅动手,那他就只能冒险冲进去救人了。
所幸,沈琢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他迅速放开了余袅袅。
“抱歉,是我冲动了,没弄疼你吧?”
明明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但余袅袅却还能笑得出来。
“看吧,哪怕是我,只要冒犯到了你,你也还是对忍不住动杀心的。
这也是为何你会觉得高处不胜寒的原因。
不是因为那个位置太高,而是因为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