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开封城北新郊外。
罗幼度看着周边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景象,笑着对身旁的韩令坤、石守信、卢多逊、韩微等人道:“这是我儿的功劳。”
城北郊外原本是各大士绅的庄园,他们在城里有自己的屋邸,城外有自己的别院。
或是休息的时候住上几日,或是夏日避暑之用。
汴京的人口早已饱和,城内的土地是寸土寸金,很多京官根本都买不起城里的房子,都是在租房子住。
若非罗幼度早早的透露出迁都之念,汴京的地价更会起飞,压制不住。
即便是如此,在真正决定迁都之前,汴京开封的地价只会涨,不会降。
罗幼度早有心扩充开封,只是很多事情得一步步来,不能如杨广一样,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今天扩东都得罪关陇集团;明天打肿脸充胖子,花费重金不惜血本招徕周边国家来华朝贡通商,还命令商人要穿华美衣服,面对外商热情款待不收一分一厘,得罪了士绅商贾;后天修运河,苦了中原江南百姓;大后天再来个征伐高句丽,将整个河北山东百姓,搅的一团糜烂。
毫不客气的说,隋朝不灭,天理难容。
这改革无可厚非的得罪一批人,得一步步来,想到什么就立刻执行,哪怕政令再好,也会受环境影响。
故而罗幼度并不急着得罪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
毕竟罗幼度即位的时候,天下还未一统,东征西讨的经济很是吃紧。
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没少出钱出力,罗幼度自然不会去伤害他们的利益。
随着吴越的投降,天下的一统。
大虞朝廷得到了吴越数十年兢兢业业发展的国库,国内各类贸易逐一展开。
朝廷的经济复苏,已经不需要依靠汴京城里的富商豪绅支持。
罗幼度虽做不出鸟尽弓藏这没品的事情,对这些富商豪绅动手,但为了大虞的发展,也不会顾念什么旧情。
在一年前,为了考验丑丑,他遥控朝廷,提出了扩充汴京的提议。
即便未来汴京开封会因为迁都而历史地位下降,但此地水陆贯通,连接东西南北,依靠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最后即是撤去了东京的地位,也会有条不紊的发展,只是不会如历史上那般畸形。
扩张汴京的提议是工部沉虎子提出来的。
他已定好了方略,并不动城里分毫,只是将南北城郊归为国有民用,也无须修建城墙,等于是在城郊多建两个城区发展。
此提议一出,自然有诸多官员展开博弈。
尤其是那些在南北城区有别院的官员,或者利益受损的群体,反对的最为激烈。
他们或是上书,或是通过各种方式手段找人说项,意图通过各种方式影响拖延此事的发生,甚至还有不少“书生百姓”跑到开封府抗议。
这情况要是在十年前,决计不会发生的。
挑衅朝廷?
多少人都不够兵头砍的。
就是因为开封府在寇湘的坐镇下,深入人心,而是汴京作为国都是天下最富足,思想最先进的地方,才会有这种情况。
丑丑扛住压力,选择了立刻扩建汴京的方案。
丑丑这一点头,接下来一切自然好说了。
以窦仪为首的宰相协同工部成功拆除了南北城郊的别院,规划建造城区,将新城郊往北方推了五里。
看着新城郊还未竣工的新别院,罗幼度笑得格外开心,比他打了一场大战更要痛快。
他深知做这一个决策,说起来简单,真行动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遇到诸多阻碍的情况下,能够短时间内作出决定,而不是特地征求自己的意见,或者拖延着等自己回师,直接就拿定主意,难能可贵。
卢多逊、韩微自然明白罗幼度的意思,纷纷夸赞丑丑年少果敢,有陛下之风。
至于韩令坤、石守信则更进一步,直言丑丑有明君贤主之器。
文武之间政治上的敏感在这里一眼可见了。
罗幼度对于丑丑的态度是明确的,但丑丑终究没有立为太子,不是虞朝的储君。莫说不是储君,即便是储君,历史上废弃的亦不在少数。
故而卢多逊、韩微赞的是“有陛下之风”,就是为了避免意外,这简单的奉承给人利用。
韩令坤、石守信却没有这个心思。
再说了,皇后符清儿是符彦卿的女儿,本就属于军方的人。
罗幼度未即位的时候,家中的事情都是符清儿管理的,家中设宴,逢年过节的礼物走动,都是符清儿负责。
符清儿在韩令坤、石守信这类老人眼中更有一重嫂子的身份,理所当然的支持丑丑。
罗幼度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有些归心似箭,不知觉的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礼部早已传来消息,说秦王领百官于城北迎接,恭贺凯旋。
只要再走上一段,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了。
走了里许地,远处尘土飞扬。
罗幼度昂首眺望脸色大喜,随即又是大惊,来人居然是阔别近两年的丑丑罗康叡。
罗康叡独自在前头骑乘着马匹飞奔,身后常思德与十余护卫在后边守着。
罗幼度心中惊慌,在他的记忆里丑丑可不曾单独骑马,赶忙扬鞭而上。
来到近处,罗康叡很利索地拉了缰绳,停下了胯下粗壮的蜀马,很矫健地翻身下马,作揖道:“儿臣见过父皇!”
罗幼度松了口气,一想也对,自己对丑丑的记忆停留在离去的时候,那时他才六岁,现在已经八岁了。
六岁与八岁之间,相差的可不是一丁点。
尤其是罗康叡自小在符清儿的培养下练习拳脚,给自己打下了坚实的武功底子,身手动作之敏捷,远胜常人。
罗幼度下得马来,看着比记忆中高了近乎一个头的儿子,上前一把将他抱起,原地转了一圈,笑道:“好沉,再下去。父皇可要抱不动你了!”
罗康叡明显有些害羞,身子有些僵硬,尽管有些怀念父亲的怀抱,但自己好歹也是监国秦王,太过羞耻!
罗幼度放下罗康叡,比了一下,自己走之前,丑丑还在自己的大腿处,一眨眼就快到腰了。
他认真端详了丑丑好一阵子,然后才望向后边的常思德。
常思德并未打扰两人父子叙旧,此刻见罗幼度目光望来,方才上前拜见。
罗幼度嘉奖了常思德几句,此次北征明显是捞功绩的大好机会,但常思德却无怨无悔的留了下来,镇守京师皇城。
罗康叡也在这时接受了韩令坤、石守信、卢多逊、韩微等人的见礼。
双方并没有细谈,罗康叡提醒道:“父皇,窦相、赵相、薛相在前面等着呢,孩儿收到父皇的消息,思念心切,不愿再等了,便先一步策马而来。”
罗幼度带着几分宠溺的道:“你呀,回去要跟几位相公赔礼……”
罗幼度上了马,看着罗康叡安全的跨上了马,边走边道:“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罗康叡带着几分骄傲的道:“七岁生日的时候,娘亲教我的。”说着,他委屈巴巴的道:“本想骑着父皇送的白燕,母亲却是不让。她说要不骑小乖,要不坐车轿。没别的选择,孩儿只能骑小乖了。”
“哈哈!”罗幼度闻言大笑,也知符清儿的良苦用心。
白燕是府州马场培育出来的汗血马驹,天神的宝驹胚子。
罗幼度当时准备送给李继隆一匹宝驹,意为朝廷麟驹,这位历史上战契丹破西夏的名将是少有能够与耶律休哥叫板的人物,已经逐渐成年。
罗康叡知道后,吵着也想要一匹。
罗幼度选了白燕送给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种马驹即便还未成年,脾气也大的很,而且没有经过严苛的训练,容易受惊失控。
平时在特定场合骑乘无妨,即便摔下马来,也不至于重伤意外,非特定场合,罗康叡的年纪把握不住。
小乖则是蜀地驮马,性情温顺,处变不惊。历史上唐朝后宫,杨玉环她们宫中妇人打马球骑的就是这玩意,矮小壮实,跑起来四平八稳,不精于骑马的人都能骑着熘达,特别安全。
当然别指望这种马能有多快的速度。
向前行了半里地,大虞官员列队相迎。
赵普还是老样子,一脸的淳厚,笑容傻傻的。
薛居正作为文臣一派的颜值担当,风采依旧。
唯独窦仪身子有些句偻,须发灰白,老态严重。
罗幼度心中一酸。
自己出征在外,丑丑年少,只有选择决策权,拿不了什么主意。赵普的主要任务是稳定朝局,管控百官。行政上的琐事大多都落在窦仪的身上。
尽管有很多官员辅左,但主君不在,幼主年少,他这首相担负的压力无疑是最重的。
“窦相!”
罗幼度叫了一声。
窦仪尽量挺直身形,毕恭毕敬的作揖道:“恭迎陛下凯旋!”
“恭迎陛下凯旋!”
在百官的恭贺声中,礼炮礼花随即炸响,罗幼度与诸多北伐将官在百官的拥簇下一并进城。
至于禁军停留在了城外,朝廷已经安排了酒食,礼部也准备了歌舞给他们举办超大型的庆功宴会。
汴京城里的百姓如同疯了一般,他们高呼万岁,呼喊着各路英雄将帅的名字。
大虞日报中雷打不动的都会出现历史现实中忠君爱国的英雄事迹:既给百姓谈资,也在宣扬爱国思想。
此次北征涌现出诸多的英雄事迹,比如党进、张琼百骑叫阵,高怀德单骑斩将,潘美力克营州,曹彬、耶律休哥两虎争斗,七旬小将卢绛大破倭国水军等等等等……
当然少不了此次北征最关键的一战,大破赵匡义的万全阵。
这些事迹都逐一上报宣扬,人尽皆知,大虞上下耳熟能详。
更有好事者已经开始写野史,赵匡义的身份话题性太足。赵匡义居然成为了一号的反派,那能力大幅度加强,以此来衬托大虞天子的英武……
一路抵达宣德门,罗幼度看着左右心不在焉的诸位将官,笑道:“朕知你们归心似箭,这庆功宴就延后两日,先解散回去见父母妻儿吧!”
在一声声的陛下圣明之中,罗幼度也与罗康叡一并大步不停地向后宫走去。
身为皇后的符清儿早已领着周娥皇、折赛花、花芯夫人、皇甫秀以及一众儿女相迎,让罗幼度意外的是周小妹居然也在其中。
两年不见,周小妹长得越发水灵,神彩端静……
若说周娥皇是高贵的牡丹,周小妹便如清纯娇俏的白莲。
罗幼度很是好奇,周小妹即便是周娥皇的妹妹,依照礼制,也不能随时随地的入宫。
至少他没给这个特权,周娥皇虽身为四妃之一,也没有这个权力。
将心底的疑问压下,罗幼度开心的与久别的妻儿相聚,详细地问询了皇子皇女的情况。
罗幼度彻底放下了一切事务,整个下午都在陪同符清儿、周娥皇的女儿,与折赛花的两个儿子玩耍,似乎要将逝去的两年时间统统弥补回来一样。
直至晚上,罗幼度与妻儿们一并用了膳。
符清儿这皇后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周娥皇、折赛花、花芯夫人、皇甫秀等人心中固然不舍,却也知趣的告退了。
罗幼度这才问起了周小妹的事情,说道:“今日周小妹怎么在宫里?她夜里也没出宫,看样子是直接留宿宫中的?”
符清儿轻轻一叹,说道:“陛下还不知道吧!”
她见罗幼度神色有些疲累,上前自然的给他揉着肩,说道:“周司徒已经去了。”
“啊?”罗幼度意外的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符清儿道:“一年前吧,那时前方战事吃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告知陛下。”
罗幼度微微颔首,周宗跟自己北上的时候已经八十了,只是挂了一个司徒的头衔,根本不干事的。
“朕记得出征的时候,他快九十了,也算是长寿。”
符清儿道:“周司徒去得突然,家中又无男丁,小妹独自一人在家守孝,哭晕过去好几次,日渐消瘦。周妃心疼小妹,请妾允许她入宫照顾。周妃一家,在城里只余周小妹一人,妾实在心疼,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