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夜里是需要有人守灵的,有不少的说法,那个时候,天喜相信一种说法,那就是人是灵魂的,而且还是有念想的,会回来看心里记挂的人的。
天喜那个时候就一直守在那里,生怕会落下什么,其实他只想告诉商老爷子,锅里的蛋他还没吃呢,还在留着呢。
那一夜过的很是漫长,天喜犯困了就会掐自己大腿内侧,一掐一个机灵,他看着自己的几个姨和姨夫换了几次班,看着那些泛黄的烧纸越来越少,又添加了又减少了,小碗里的用棉线捻成的灯芯挑了几次。
院子里的那只大公鸡还是叫了,在看起来还是一片漆黑的院子里叫了,那声音打破了周围的一片寂静,天喜非常讨厌这只大公鸡。在平日里,都是它一撂嗓子,天喜不得不起床了,等他懒懒撒撒的穿好衣服,姥姥一般是已经开始做饭了,他佩服姥姥的天天如此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精神,在那个时候,他认为也许这就是大人的世界。但是后来,他明白了这并不是大人的世界,而是一种无私的爱,为了家的爱。
大公鸡又撩了一嗓子,天喜站起来,顺手抓起窗台上的弹弓,那只鸡太聒噪了,得让它闭嘴。
走到院子里,他停下了脚步。院子里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在那个腊月里的清晨静静的坐着。
“姥姥,你在这里干啥?咋不上屋里,这里多冷啊!”天喜丢了弹弓过去扶姥姥。
姥姥站起身子,看了看天说:“我这是刚起来,这不要去做饭哪,但你姥爷走了,我一下子不知道做啥饭了,不得劲儿啊,唉……”
天喜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很冷,很乏,但是却没有感觉到饿。站在原地,看着曾经喜欢碎碎念叨的姥姥,泪水从她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里流出,他很少看到她哭,或者是没有见过,在他的印象里,每天都是姥姥对姥爷的絮叨,翻来覆去的絮叨,而姥爷则是乐呵呵的听着,不怒不语。而在这一刻,所有印象中的一切从她的泪水里被打破了,以无声哽咽的方式,泪水毫无保留的打破了习惯。天喜就那么看着,一切都是那么的措手不及,一切却都是那么的合乎常理,那一刻,他的眼泪跟着滑落了,决堤一般,依旧无声。因为在那一刻他懂得了人的孤独无助,懂得了人的脆弱。如果人这一辈子,有那么一个人,一扇敞开的心门,默默的守候到黄昏,无关穷富,那算不算幸福呢?
他看着她,只是从此以后,那扇习惯了的心门,再也无人能推开了。
哽咽间,姥姥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很是神秘的小声说道:“喜儿,你跟我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天喜一愣,此时的他实在是想不到任何能被称作是好东西的东西,但还是跟在姥姥的后面进了屋子。
姥姥翻身上了炕,伸手从已经叠好的棉被后面取出一个围巾,打开围巾里面是一个裹得严实的塑料袋,打开后里面还有一层,再次打开后里面是一只烧鸡。
姥姥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递给天喜说道:“你闻闻,香不?这可是你二姨带回来的烧鸡,老头子说咱们喜儿喜欢吃鸡,给喜儿留着吧,这次咱喜儿该用奖状填上那边那个角了,这一面墙都满了,咋整?”
天喜颤抖着接过来,鸡是带着温度的,毕竟在烧了火的炕头上,又裹的这么严实,闻起来,确实很香。
姥姥看着天喜没有动手,接着说道:“是不是觉得这鸡少了点啥?是少了你最不爱吃的屁股,老头子说你吃鸡最不爱吃的就是鸡屁股了,嫌弃那地儿是拉屎的地方,脏,这不,老头子给你扯了去,自个儿吃了。”
天喜没有说话,只是瞅着这只鸡,鼻子里酸酸的,就好像感冒流鼻水了一般,嘴角抖了抖,痒痒的,整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了一样。
“喜儿?咋了你这是?”姥姥凑过身子,抹了抹天喜的泪水,说道,“喜儿,咱不哭哈,老头子有没有受啥罪,开开心心走的,喜儿啊,不哭了哈。”
天喜看了看姥姥,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手里的鸡有些重,从那时候起,天喜每次都先吃鸡屁股,因为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位老人总喜欢故意吓唬他要抢他手里的东西吃,而天喜总是笑着先塞嘴里吃一口,老人会告诉他一句话:“吃东西时候不能笑,也不能哭,更不能说话。”天喜总会将下一口交给老人嘴边,老人乐呵呵的会假装的咬上一点点,然后说道:“咱们喜儿吃,喜儿吃了要长个大个子。”天喜会问:“为啥要长个大个子?”老人会笑着说:“长个大个子多好,等咱们喜儿长大了,要堂堂正正的顶着天,做个好人,能当兵就去当兵,但记着一定要堂堂正正的,不能跟我一样,被稀里糊涂的当了兵,打仗不知道打的是谁,从国军换成了国军,但本质上就不一样了,咱那时候走错了一步路,低人一头了,要不是出去打了个翻身仗,都不知道咋说。”
那时候的天喜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但他知道商老爷子的心里是有结的,这个结谁也打不开。
“喜儿,你咋不说话啊?是不是被老头子他压着了?来,我给你叫叫,这事儿咋弄的。”姥姥说着伸手去捏天喜的耳垂,准备给他来个民间的叫魂。
天喜摇了摇头,说道:“姥姥,我没事儿,就是想俺姥爷了,俺买的咸蛋还给他热了呢,他都没吃口。”说完伸出袖子擦了一下眼泪,但眼泪随即又流了出来。
姥姥很是疼爱的抚摸着天喜的头,声音颤抖着说:“俺喜儿知道疼老头子,知道疼人儿,好啊,喜儿是个大孩了,长大了。”
天喜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呆呆的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