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走在广州承天府的大街上,他长着嘴巴看着来来去去的大马车和带着大檐帽的警察,惊讶的下巴都合不上了,他身后的四个随从也是如此。
坚实的砖石建筑,忙忙碌碌的人群,不停穿梭的金毛仔,甚至还有黑乎乎的昆仑奴。
至于装束就更怪了,刚才一个清狗打扮的人向他走过来,李清都吓得想要拔刀了,结果人家根本不是清狗,是个跟清狗的晋商有往来的商人,听见他们的湖北口音,想来看看有没什么生意做而已。
除了少量的清狗打扮的人,还有好多好多对于李清来说奇形怪状的人,有顶着大光头却穿着长袍马褂的,有穿着一种奇怪的毛呢衣服留着平头看起来很精悍的,有留着发髻穿着青衣长袍的怪人,还有穿着犊鼻短裤就在街上乱晃的家伙,加上了金毛仔和昆仑奴,好家伙,整个一群魔乱舞!
街道周围更是热闹的不像话,到处都是车和各种各样商品和货物,泰西样式的四轮货车、中国样式的两轮马(驴)车、人推的板车、独轮车。
这些来来去去的各种车和行色匆匆的人,把路上的黄土碾成了稀泥,泥浆子溅的到处都是。
地上的车轮印就像是人用耙犁在地上翻过一样,你翻过来,我翻过去,李清摸了摸下巴,他妈的,要是水再深点的话,这地方都能种稻谷了。
感叹完毕,李清情不自禁的向左边看了看,他的一个随从左脸高高肿起,还带着明显的巴掌印。
李清看了这个巴掌印,就情不自禁脸上烧烘烘的,如果说从南阳受王聪儿派遣而来的他,对广州人的第二个大印象是什么,那就是广州人太凶了!
他这个几人都是白莲教军的高层,平时当然也是横惯了的,他们五个人从北江坐船进广州府,也就一晚上的功夫,那船头看他们是外乡人,竟然要收他们五个银元,这可就是六两银子多了。
坐皇帝老儿的船也没这么贵吧?五人看着那艘小木船顿时就怒了,他们觉得对方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的不开眼货色,于是立马脸一翻就把兵器抽了出来,想把老子当小肥羊?没这么便宜的事!
可是,那个船头操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一阵呜啦啦的乱喊,结果立马就不妙了!
一时间不知道从来冲出来了那么多的人,人人手里举着长刀火枪,起码有上百人,李清就至少被五把自发火铳对准了头!
最后,唉!想起来就臊得慌,几人乖乖给了船费,还赔了五个银元给船头压惊,腰刀也被那些家伙给收走了,就给他们留了几把匕首,最先拔刀的随从还被白打了一个大耳刮子!
尼玛的!一个破开船的,张嘴一喊就能来百十把刀枪,这到底是个什么邪门地方?
你们特么的一百多年前有这狠劲,一百个多尔衮也给撵回通古斯荒原去了!
“传头...呃..公子,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买点枪防身,这广州府身上没点兵器,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李清狠狠盯了一眼这个失口叫他传头的族弟一眼,这可是在叶明王朝的腹心地广州,虽然现在复兴皇爷也没表示出对他们这些人的敌意,但人心难测,还是小心点为好。
不过随从说的话是正确的,确实要找个地方买上几把趁手的武器,而且总教师让他南下的最大原因,就是要去看看能不能买到些自发火铳和火炮,正好去探探情况。
之所以想买枪炮,是因为他们最近在卫辉府打了一仗,结果一向追着清军打的义军,被清狗的什么新八旗军给打败了。
人家全员自发火铳还有一种能拉着跑的大炮,自己这边八千人打对面三千人,一个时辰不到就损失了四五百!
这下所有人都急了,他们东进中原后,连洛阳、开封这样的大城都是轻易拿下的,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人人都觉得,是因为没有自发火铳和推着跑的小炮的原因,于是商议后,派了李清南下来接洽买枪买炮。
因为李清头脑灵活,以前又是跑商,而且他以前跟复兴皇爷这边的会安侯叶亚山好的不得了,万一被逮住了,也有人帮着求情!
在广州,买枪卖枪是合法的,但不能私人随便买卖,必须要到官府特许的商家买。
近半年来由于叶开的大力投入,原本装备军队都不怎么够的燧发枪开始有些许盈余了,广东民风彪悍,特别是准备下南洋的都来学着放枪了,要是枪都不会用,还想去南洋当大爷?你那是去南洋给土著练刀的吧?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广东福建等地买枪、玩枪成了一种时尚。
以前是谁家出了读书人那就是要发了,而现在,虽然读书人还是受尊敬,但大家更看重会武艺会使枪的,因为这样的人就表示他下了南洋,一定可以挣大钱当老爷。
卖枪的基本都在北城北校场附近,而李清他们在小南门的万寿宫一带,这里乌七八糟的工厂多,但没卖枪的铺子,所以还要叫上几辆黄包车才行,因为他们不认识路。
五个人走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穿这个巷子就能到大街上去,那里才好叫车。
可没走几步,李清就呆住了,因为一群看着就不是好人的壮汉,正在一个围墙外左顾右盼的,不多一会,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被他们从墙里拉了出来。
呃………,不对!不是从墙里面,是他们把这墙钻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洞,这女子是被他们从洞里拉出来的。
正在拉人壮汉,看着突然出现的李清几人,他们也被吓了一跳,随后就把手放到了腰间,似乎要去拿枪。
“唔关我事!唔关我事!”脸上还带着指印的随从,立刻就举高了双手,这是他现学来的,尽管用得不对,发音也不准确,但对面的壮汉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其中一个领头的示意他们快走开。
几人一边急急忙忙的跑开,一边在心里鄙视着,呸!什么天命复兴皇帝,在承天府这种大城市,白天就有破墙抢妇人的事情发生,道德败坏,民不聊生!
李清鄙夷的吐了一口口水,加快的速度往巷子尽头跑去,但跑到一半他们就愣住了,因为一个穿着犊鼻短裤赤裸着上身,胸口纹着一个硕大虎头的家伙发现了他们。
嗯……!说发现了他们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发现了那些正在从狗洞中‘偷人’的壮汉们,李清五人紧张的也不敢跑了,怕被虎头大汉认为是跟那些壮汉一起的。
结果虎头大汉看也没看他们,而是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
“我丢你老某啊!你们祂妈的是真不要脸啊!来人啊!来人啊!和联胜的又来偷人了,和联胜来偷咱们宏兴的人了!”
壮汉张牙舞爪的连蹦带跳的大喊,没想到他一个胸口纹着虎头的壮汉声音还挺尖,而且穿透力极强,辨识度还很高!
李清五人怕被误伤,赶紧从小巷子跑了出去,可一跑出去,他们就惊呆了,外面的街上人潮涌动,无数人从各种房子里冲了出来!
他们个个纹身刺青,手里拿着大刀火枪,眼尖的李清发现,其中竟然还有不少的线膛枪,很多还上好了刺刀。
“汪汪汪汪!”大街旁一个看着像是什么工厂的大门打开了,一群穿着整齐毛呢制服的大汉冲了出来,他们手里还牵着一种壮壮的,看着就很凶悍的短毛大狗!
“沃妮马的!阮老六,又是你个不要脸的,好啊!我说怎么没听见狗叫,原来你把西院的都给毒死了,那是老子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啊!”
从狗洞中偷人的几个壮汉被拉了出来,虎头大汉对着那群壮汉的领头者就是反反正正的一顿耳光,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打的三四个壮汉惨叫连连。
“虎头哥!和联胜的人来了!”打了一小会,几个和联胜的壮汉都是口鼻来血哀嚎惨叫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这个宏兴厂人的喊叫。
李清张大嘴巴向远处看去,大街的右边人喊狗叫,汹涌的人潮向洪流一样的向这边飚了过来。
领头的一个矮个子壮汉穿着一身看起来特别奇怪的全身甲,就好像是用一整块铁板打造的一样,他手里拿着一柄西洋双手斧,看起来既怪异又凶狠!壮汉身后,起码有上百人,拿着各式各样的自发火铳。
“尼玛的,褐贝斯长管,褐贝斯短管,冲锋滑膛枪,飞将军马枪,复兴1796线膛枪,还有米宁这种老古董,咦这是什么?”
一个随从嘴里叨叨的念着,突然指着几个人抱着的短短炮筒子不认识了,李清看了一眼嘴角一抽,那是小王爷炮,还没组装好呢!
“轰隆隆!”一阵铁轮子压在石板上的声音传来,几个人都抬头看去,随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是由几个人推着的带炮车青铜三磅炮。
咕咚!李清咽了口口水,这样三磅青铜炮他们也有,但那都是各号的宝贝疙瘩,战事不紧急的时候都是放在牛车上载着走的,可舍不得这么推着在碎石块上跑。
以前只知道明军火力很强,一个团(协)都配备有十几门炮,但现在李清发现自己还是低估明军的阔气了,连特么一个开工厂的都能有炮。
“这复兴皇爷,不会是因为这个事才往南京应天府跑的吧?”
脸上有着指印的随从,无意间发现了华点,叶大皇帝隔空点了二十四个赞!
禁了枪炮吧,怕他们下了南洋去送菜,可不禁枪炮吧,很多东西叶大皇帝就不好控制了,所以他干脆经常在南京居住。
几个人想东想西的时候,双方的人流已经快撞到了一起,打老了仗的李清已经看准了几个可以充当掩体的地方,只等他们打起来,就立即过去躲避,枪炮可不长眼,这都动用三磅炮了,还不得把这条街给轰烂啊!
“立定!列队!”两边的领头人都嚎叫了起来,就在隔着一两米的地方,双方迅速摆好了阵势。
三排横阵拿着滑膛枪的线列步兵在前,两侧是已经组装好的小王爷炮,三磅青铜炮也已经装填完毕摆在了横阵后面。
李清眨了眨眼睛,这队形,这气势,这列阵的速度,好像………好像比在卫辉府打垮他们的清狗新八旗兵还要严整一点,这真是什么街坊?不是复兴军假扮的?
哔嘀阁
“你他妈的和联胜啊!你们是真不要脸啊!缺女工,你们不会自己去招吗?三天两头的来我这偷人,能有点出息吗?当我们宏兴堂,我们沙河街坊是瞎子不成?”
声音尖利的虎头大哥一下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张牙舞爪的大骂了起来!
原来这宏兴纺织厂是沙河的街坊们开的,参加过广州举义之后,沙河的乡亲们可阔了,当官得爵的就有十几人,大家还合资建了个宏兴纺织厂,当然也按照洪门的规矩成立了洪门宏兴堂,孙良仔的父亲四叔成了堂主。
“你们他妈的宏兴才是不要脸!你们就是群骗子,你们把各地的女工骗来,一天上五个时辰的班,才给人十个铜元,连码头上扛大包的都不如!
还不准人出工厂,陛下都下令不准限制工人自由,你们还他妈的阳奉阴违,韦虎头,你玛德敢打开厂门,比一比谁的待遇好吗?”
穿着板甲拿着双刃斧的矮个子叫做阮有义,他也不甘示弱的跳到了大石头上和虎头大哥头顶头,顶牛式的贴在了一起。
最近这两年纺织、皮革产业大规模的从广安转到了广东,因为广安的人口基数太小,招不到那么多合格的女工,用工成本非常高。
而广东就不一样了,他背靠着湖南、江西,甚至就是隔壁的广西都有大量的灵巧女工来源,所以阮有义等人的纺织工厂也只好向广州转移。
但广州人又非常抱团,他们又不得不跟混的不怎么如意的广州洪门联胜堂联合了起来,连工厂都改名为和联胜了。
但由于他们来得晚,熟练的女工都被广州本地纺织厂给垄断完了,而且这些家伙互相抱团,哪怕用不了那么多女工,也会关在厂房内,不给其他北上的工厂用。
所以后来阮有义等人没办法,只能选择了高薪来挖,当然挖不到的时候他们也会选择偷,今天就正好被人抓住了。
李清愕然的看着这一切,这么大的阵仗,他还以为是和联胜的大佬偷了宏兴堂堂主的老婆女儿呢!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几个女工?
这有什么好抢的?李清百思不得其解,这心灵手巧的女子还不到处都是?
现在这天下啥都缺,就是不缺人,湖北、四川的女子多不胜数,就是他们襄阳白号就能拉出来十来万,至于动枪动炮的抢吗?
“各位女工听好了,陛下已经下令不准工厂限制女工自由了,我和联胜一个女工每日上工四个时辰,只要完成计数,就给十三个铜元,还管两顿饭,每五日必有一顿肉,你们可想好了!到底在哪划算!”
一个拿着铁皮喇叭的和联胜小弟,趁着双方对峙的机会,开始哇啦哇啦的做起了宣传。
“我丢你老母啊!”虎头大哥怒了,他们厂的女工一天干满五个时辰,计数达到后才会给十个铜元,达不到只有五个,还不管饭,伙食费一天两个铜元从薪水里面扣除,跟和联胜的条件完全没法比!
沙河的街坊们也愤怒了,这是在挖他们的肉啊!这些原本的苦哈哈,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已经在朝着资本家的路上狂奔而去了。
宏兴厂有四五百女工,要是按照和联胜的搞法,一个月起码要多支出几百银元。
“做低佢!做低佢!”疯狂的喊叫声响起,沙河的街坊动了!
“抽买的马靠!”阮有义也用带着广安口音的广安汉话大叫了一声,身后的和联胜众人也一下就冲了出去!
李清一个恶狗扑食就窜到了他看好的掩体后面,他的几个随从也是如此,瞬间就找好了躲藏的地方,有两人还慌忙中头碰头撞到了一起。
可是,想象中的枪炮声并没有想起,两边嚎叫的时候,那二三十个拿火铳排着整齐队列的火铳线列步兵就退后了,冲上去打斗的人,全是拿着大刀长矛穿着盔甲再打。
李清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和联胜那个领头的会穿这么厚的盔甲,原来是要肉搏啊!
他现在正跟一个跟他穿着差不多盔甲拿着一柄大刀的人,在你一下我一下的对劈。
甘宁娘,这么厚的甲,却只拿着几斤重的武器对劈,李清严重怀疑,这两最后不是把对方劈死,而是看谁先累死!
“公子小心!”正在吐槽对面的雷声大雨点小,结果他身边的一个随从惊叫一声!
李清回头一看,原来几只倒霉的短毛狗,不知道为什么咆哮着朝他扑了过来!
这....这特么的算什么事啊!
李清一脸的哭笑不得,他赶紧一个翻滚把腰间仅剩的匕首拔了出来。
这种满身腱子肉大头阔口的狗他认识,鼎鼎大名的川东狗,下口最是凶狠,一下能把成人手掌咬穿!可不能让它们咬着了。
‘嗷呜!’李清手中的匕首划了一个半圆,一条大狗就被刺穿了脖子!
“玛德,快来人,这还有几个和联胜的躲着呢!”一个拿着单刀的沙河街坊兴奋的大吼。
原来场面上宏兴的已经占了上风,因为他们是本地人,人多势众。
而这边的阮有义和联胜堂的都是外地人,只打了几分钟就被对面冲垮了阵型追着打了!
打吧,还能怎么办呢?李清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倒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