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将相,千古名臣,不管如何,最后不过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再留后人看着一笔一划,喝下一杯谈笑的酒,喝下一杯倒出往事如烟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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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雪遮掩的帅府中,气氛低迷的大厅内,所有人或站或坐的不发一言,就那样静静看着主位上的老人,就那样静静的凝视着经过创伤后,早就不复当年风华的老人。
看着大堂中的将军,名臣,轻轻咳出一口血的李懿,摆摆手道:“都坐吧,本帅就说几句。”
看着紧紧闭上的大门,轻舒一口气后,李懿淡淡道:“今天开始,我将退任临战大元帅,节度使,大将军数职,把你们呼来,就是好好安排一下。”
听着下方略显悲伤的回音,李懿让亲兵摆出帅印,虎符一类的东西,掩着嘴巴好一阵轻咳后,轻喘道:“徐栋何在?”
左方中,一身儒袍的徐栋听到喊声,急忙出列半跪道:“徐栋在。”
满意看着两鬓微霜的中年人,李懿轻声对着这位短短数年,便已接过他手中衣钵的人道:“上前接帅印,虎符!”
双目中早已泫泪的徐栋,深吸一口气,坚定的接过双印后,高声道:“栋,必不负君上之托,誓死守护这万里河山!”
轻挥左手,让徐栋退下后,李懿昏花的双眼中,扫视一遍众人问道:“你们谁不服?若没有,日后定要全心辅助。”
“回元帅,没有!”
再次轻咳的老人,看着右方那位不过三十许岁,便名震天下的谢九道:“谢九,李良,林业出列。”
“属下在。”
三位正值壮年的虎将,名将步出之后,李懿再次推出属于白袍军,龙骑卫,狼骑的三枚虎符道:“今天开始,林业领白袍军,李良领龙骑卫,谢九领狼骑,直到圣旨降。”
“属下领命。”
看着退去的三人与堂下那些好儿郎,安排好数支精锐的李懿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很多原来想好的安排,最终在那些坚定的眼神下,化作一声轻叹。
吃力站起的他,缓缓步出主位,咳出一口鲜血道:“请徐元帅入座,稍后之事,圣旨未到之前,一切均由你一言决之...。”
生命灯火摇曳将息的李懿,轻轻拍了拍徐栋肩膀,看着他坐入主位后,也不再多言,在李青的搀扶下,弯着腰,便一步一步离开,将这军中大事都交给那些他眼中的年轻人。
而堂内,十数位将军,名臣,看着步履蹒跚的老人,所有人都不忍的闭上双眼,一位英雄的落寞,总是教人不忍目视,但无奈的是谁也逃不掉,走不出。
特别是被老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徐栋,与谢九两人更是叹息又再叹息。
徐栋叹息的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地方,竟会有这样的老人,可惜的是他的帝家,容不下他,也不能让这位百战老人,最后死在沙场,但愿不是死在牢狱之中吧。
谢九叹息的是,或许当年遇到老人的话,自己这一生就又是另一种活法了,最少他对沙场还是满意,或许是自己出生于凉州吧,可惜的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那一天的滚滚红尘中,雪降满肉眼所能见的地方,不管是城墙楼角,飘飞于空的大旗,还是关内重重檐角,金戈铁马,都被白轻轻掩盖。
万里雪飞的人间,拢着双手,偻着身子的老人,从长安急驰而来的快马手中,接过一封急报后,整个人便又再半步踏进黄泉。
这一天,同样的风雪,同样的人间画中,放下所有权力的老人,挂着襄王的名头,坐在书房中,吃力写下奏折让人送去长安后,轻轻捏着那封只有抬头叔父阅,李启笔,六个大字的空白书信。
看着房外飘零着的风雪,缓缓提笔的同时,回想着自己这金戈铁马的一生。
老人明白自家女儿的心思,亦明白俯瞰长安的侄儿,手中握着二十万兵马的人,一笔一咳的随着风雪,在这座临时的书房之内,心思千回百转。
这新秦的天下,在拓拔军踏入青州开始,早就分崩离析,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而自己也没死在沙场之上。
当年有能力杀死李言,李国的老人,在自小便没多少亲情的遗憾中,保下他们,同时亦过份放任自己的女儿,以至最终写下这种几乎算是一手造成的果。
咳出满口鲜血的李懿,就那样遥遥望向江南,似欲望穿城墙,望穿山水的他,当然明白自家那位女儿,为何选择在这个时间举起大旗,因为李言李国的动乱,李家的分崩,让她再看不到一丝平和接管新秦的希望。
更何况,一年又一年后,她亦老了,人生有多少个一年?此时她若再不反,那些都望着从龙,望着出将入相的人,又如何跟着她走下去?
看了眼桌上的书信,轻轻放好那支关东辽尾,似是一封书信,花光余生力气的老人,再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浸染满那封没有说送给谁的书信。
写一段歌,唱一首曲,喝一杯千古皆醉的酒。
轻舞银枪又半曲,如今是,人老矣。昔秦汉唐宋,今何在?万里山河万里血,朝天阙!遥梦当年金戈,铁马冰河亦越过,曾威风拔剑,曾赤手裂龙。唯叹息,今已老,剑已绝,谁人可听我轻说,如今是,一书堪写用作别。愿君,千里河山,万里碧空,世世书欢悦,黎民喜泣血!
从书桌上巍巍倒满玉杯,老人看着那浸血的书信,笑了笑,猛然灌下,再一手握碎手中玉杯,用尽一生力气的他,大声喝破最后的话,他这一生最后的言语,再缓缓伏于桌上。
“愿新秦,万世不朽!”
启泰二十七年,冬,娘子关外一袭红衣的遥望中,听到如雷之音冲进书房的李青眼中,人间帝王的叹息中,江南女帝的沉思中,那位金戈铁马半生,半生气吞万里如虎的名将,只留下一句话,一封染血的信,踏着不甘的路,离开人间,去那个或许无风无雨的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