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什么大义,但我不忍百姓离乱,如果可以,我愿以己身抵挡洪流。—无名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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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夏日已尽,秋日渐到的苏州,纵观交错的水道上仍然如画美丽,可惜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四人,紧赶慢赶到达苏州后,根本无心欣赏,略略打听后,找到那家姬玉说的济世药铺,他们便急急前往。
济世药铺后院,轩辕十四送还手中刻有风字的玉令后,便仔细端详着腰间佩有双龙的青衣男子,看着那个一直由自称叫阿妮的女子拖着的他,就那样呆呆站着。
轩辕十四不由暗叹,这位想必就是侄儿说过的姬玉吧?当初誉满天下的青衫剑仙,如今沦落至此了吗?
他还记得,那一天轩辕家正堂中,跪在地上的侄儿,嘻皮笑脸递上一把紫色的剑,说是先代替着双龙刀,还说绝不会丢失,因为他相信他。
如今看来,他真的没有信错他,没有枉被大哥赶去城外,只能凭力气砍树三个月,人都癫疯得只剩下本能,却依旧把双龙刀送了回来,这是何等守诺。
辕辕十四清了清思绪,对着白玉京道:“诸位稍等,待我收拾一下,这位白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轩辕十四看着一脸疑惑,随着自己走到一旁的白玉京,低声道:“白公子,在下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你身份?所以只能借一步说话。”
白玉京听到对方竟知道自己的隐蔽身份,双眼寒光大盛道:“喔?你竟然知道?”
轩辕十四对于白玉京眼中暴射出的寒光也没在意,轻轻拱手道:“白公子不必担心,十四并无恶意,至于你的身份,只是因为轩辕家和白家终究有些关联,有机会你可以问一问你的父亲,我不过是有点好奇。”
没敢完全相信的白玉京回问道:“好奇我怎么也卷进来了?”
隐蔽的打出几个手势后,轩辕十四点头道:“不错,轩辕家隐于世外,并不在乎,毕竟轩辕家卷进去,大不了换个地方,以示无意参与,那些人不见得会和轩辕家死拼,但你白家,十四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几位想动你们很久了,只是奈何得不偿失。”
看见那几个手势后,放松下来的白玉京一脸悲凉道:“如果我说,我也想有多远避多远,你可信?”
对面那个一下子泄了气的白玉京,看得轩辕十四不由失笑道:“既然如此,白公子以后可得小心,说不定那天就被逐出家门。”
苏州水道上,轩辕十四亲自撑船,在这个水道纵横而成的大城里,他彷佛就像是载着客人观看苏州景点一样,左绕右绕的同时,口中不停的说着关于苏州的事。
这里是水上天堂,人间的白玉京!
一条条横贯东南西北的水道,穿梭于一座座房屋之间,千家万户都在其中。
这个秋日将至的季节,苏州庭园中的绿树,仍旧努力探出头来,静观这人间水城。
观看水道两旁的杨柳如垂暮老人,开始一个个陨落。
观看人来人往的石桥上,一个个柔情似水的美人,翩翩而过。
观看水道上的轻舟,载着那些不知道为什么忙忙碌碌的人类,划波而去。
更观看有人在树下小睡,有人在摊贩叫卖,有人欢声笑语,有人急步而行。
碧蓝如海的天空下,鸟儿虫儿的鸣叫,水道中偶尔跃起的鱼儿,水花,波纹,在绿树眼中,最后定格为一幅水城画卷。
千灯镇。
自那场衣冠南渡中,迁到江南的轩辕家一直隐身于千灯镇,再也不涉官场和江湖,只在这苏州中默默无闻,就彷佛是普通的豪门商贾一样。
一阵绕道后,轩辕十四带着姬玉他们终到轩辕家,而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的轩辕家家主,轩辕风二人早就等在大堂之中。
大堂中,轩辕风手持紫冥剑,望着双目中混沌无明的姬玉,再忍不住心中怒火。
这么多年,看着什么都没关系的他,其实很重情,很重义,否则他又如何会不惜千里到昆仑山,不惜偷出传家的双龙,不惜那个秘密。
他想报仇,他就帮!
因为他是他的兄弟!
那一年,还没学完家中所传的他,以为一个半步陆地神仙,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以为自己在暗中,才能更好帮助他,但他所有的以为,都在那一双无明的丹凤眼中成了笑话。
看着要人牵着的朋友,再认不出他的死友。
他!
轩辕风!只想杀人,杀尽了那些卷起漩涡的人!
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初见,大明湖畔,那个一身正气却又显得不通世故的青衣少年,凭着一把剑,为了那对爷孙与飞龙帮对敌,那时候武道修为才二流的他,几乎把血流光在大明湖。
第二次再相见,是在那个凉州小镇里,本该意气风发的半步陆地神仙,却生出斑白长发,双眼中再没有初见的清明和正气,有的只是悲凉,癫疯,空洞。
这是第三次,他白了满头,容颜也苍老下去,二十一岁的他,就像三十许岁的人,一袭青衣下,谁也认不出。
苍颜白髪啊...他明明就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座江湖,以二十三岁踏入陆地神仙的人,千古未有!千古未有!
他明明就该意气风发!意气风发!!!
他错了什么?
一个愿为百姓抛热血的人,错了什么!
无明的他依然坚持着把双龙送回来,只是因为这是他轩辕家的东西,因为他答应过他,这样的他错了什么!
二十多年中,从来没看过轩辕风发怒的轩辕十四,在叫阿妮的小姑娘拖着那个姬玉进入大堂那一刻,忽然看到轩辕风全身上下,无风自动。
飘飞的长发中,被他按着的木椅化作碎片四散,同时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一袭白衣的他双眼渐红,仿若猛兽出闸!
节节攀升的气势中,双眼血红的猛兽,竟是从天人境中期,直接开始挤身半步陆地神仙!
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传开:“父亲,孩儿要离家!”
斩钉截铁的话语,只是告知,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手持紫冥的猛兽,要让世间知道,他有他这个朋友,兄弟!
那座江湖,那座皇城,害得这个天下多少人,妻离子散?
那些世家,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可他们呢?他们依旧在朱墙之内,欢声笑语,依旧在制造一件件人间惨剧。
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轩辕越看着自己那个唯一的儿子满意的点点头,他本来以为他这个儿子,这一生就只能停在天人境巅峰,因为他实在是没有问道之心。
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他很担心,他身陨后的事,所以第一次看见动怒的他,轩辕越觉得或许这就是他的机缘,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缺少任何一样经历,都妄想登临陆地神仙。
眼看这个江湖已经开始了大潮,天人境不过起点,陆地神仙也只能算作中流砥柱的时候,他担心有一天若陨落,这个家就难了。
所以对儿子的话,轩辕越沈声道:“去吧,轩辕家从不怕事!”
轩辕家后园,静静流淌的水道旁,轩辕越带着众人,在静静听着阿妮说着一个故事,那把紫剑轩辕越认得,这个江湖能认出那把剑来历的恐怕就两人。
一个是给姬玉剑的女子。
一个就是他轩辕越。
那一天,抱着剑回来的轩辕风跪在地上的时候,轩辕越其实什么也没听入耳,他在回想,回想这把由他亲自打造的剑。
他年轻时,欠了那个姓楚的女子一命,在那动荡的几年中,他曾经想过踏出江湖去帮她,但她却说不需要,只希望他为她打造一把,如那人般大红大紫的剑,她想送给他。
后来剑来了,但人没来,伤透心的女子取走了那把剑,她说,若有一天有人持剑入江湖,希望他能稍稍帮助,所以那一年,他放走了才二流的轩辕风。
无明中,再次醒来的姬玉望向自己的好友,笑了笑道:“轩辕...轩辕...风,我来了...来了。”
轩辕风听到姬玉的声音,点点头轻声道:“嗯...我知道,你就在轩辕家安心养伤,我去找华家那人。”
重新拿起那把紫冥剑,姬玉摇头,他自己清楚,除非他愿意舍弃一身修为,或者成功将无情有情融合,否则不出两年他便会陨落在这个世间。
轩辕越看着眼前那个手执紫冥剑的人,幽幽叹息道:“你师傅可好?”
姬玉呵呵笑了两声,吃力的回想道:“好的...好的...师傅有说过你,我记得。”
夏尽秋至。
小河道旁,一袭青衣重新提起那把紫冥,他想,他的时间来不及再做什么了,这个状态下的他也做不到什么了...。
.....
这一天,边关再次大败!
五天前,山海关。
在那位天可汗再次增兵后,坐拥十数万大军的赫连赫儿,在这边境线甚长的幽燕之境,凭着来去如风的铁骑,七天之内,就让林镇北从辽东退守山海关,同时开始日夜不分的夺关战!
原本就被玉门关牵扯了部分兵力的新秦,在各大世家的角力下,那怕辽东重镇失陷,能派出的也仅仅只有,在青州的三万精锐和远在天边的江南军。
得到消息后,林镇北只能呆呆坐于山海关的走马道上,仰天咆哮!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若是玉门关那边北狄的战场,那些世家尚能同心协力,可换作草原这里,经过多次溶合后,拥有不少出身中原世家的他们,就连学海林那座天下半数学子的圣地,也都抱着本是一家的想法,这又如何让有些甚至出身于草原的世家合作。
说不好他们这一次的打算,就是让那位天可汗入主中原!至于战争中,那些兵锋下的百姓,有多少人会在意?或许学海林那个老人在意,或许那个谢家在意,或许...。
只是这些人,又如何能够抵挡住滔滔洪流。
城墙上,鲜血布满铁甲的林镇北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上眼,离开过,这一段北方的城墙上,尸体还在匆匆搬离,里面有草原的兵将,更有那些自愿提刀前来的好男儿。
辽东两次莫名大败的他,在这里还有两万精锐,四万辅兵,可是随着长时间的战争,日夜不分的攻防战,即使活下来也已经筋疲力尽。
相比全民皆雄兵的草原,从开始到现在,仅仅只有十万兵马补给的他,已经预料到破关的那一刻。
看着同样疲累的好友和那位红衣大太监,林镇北轻吐一口气道:“两位,走吧。”
城墙上,那个武道修为高绝红衣大太监和粗通武艺的玄衣儒生,望向林镇北那憔悴的容颜,心中同时悲叹。
“老奴,回京覆命了...。”
“将军,在下,不退!”
李顺其实也想在这里死守,以身殉国,只是他不能,他的性命并不属于自己,所以他无法像那个玄衣书生一样,说不退!看着那个风中,血雨中,一身玄衣持枪傲立的书生,李顺忽然想痛哭一场。
五日后,山海关!陷!
继九边重镇,辽东镇后,山海关至蓟州镇一带,全在草原铁骑的马蹄下!
主持战役的临时兵马大元帅,镇国公,镇军大将军林镇北身死!
同时一位无名的书生,离开这座人间。
一位红衣大太监,日夜兼程急奔向长安。
如盛冬雪花般的书信飞往中原各州。
天下震动!
历经战乱的燕云十六州再次动荡!
乱世,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