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髪受长生。—李太白,陆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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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上的白家,是一流世家,更是武林巨擘。
那一座建于西湖十景中,誉为双峰插云中的白家庄,在山顶两座接天佛塔的映照下,林木重叠,山水之间的庄园,在偶然封庄的水气云霞中,更显得飘飘渺渺。
南白北谢中的白家,世代座于落江南,不管外面的皇朝如何更替,一向约束子弟入朝为官的他们,都是这个烟雨江南的第一世家!
不说远处,单说这百年世道,十国乱战中,中原大地支离破碎,可谁敢动这一座西湖?这一户白家?新秦皇朝开国帝王,当年携三十万铁骑席卷中原,又如何?来到西湖的他,一样下马而行。
无他,非是不能动,得不偿失已。
这个对皇朝更替,毫不插手的世家,与山峰上那两座入云佛塔一样,修入世法,行出世事,不过与那两座佛塔不一样的是,千百年来,受过他们恩惠的世家多达上百,就连身为皇室的李家,也欠下过人情。
在朝廷上,相比那几个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襄王,曾家老人,学海林,他们或许有所不如,但对江湖的影响却是远远大他们,甚至于龙虎山,武当山这种历史悠久的名门,也远远不如白家,这个世家林立的江湖中,最少有三分一的人,欠过他们的人情债。
二十年前,卷起江湖大风的紫衣青年,在长安城中为何能退走?是他们求情!所以那怕是那位当今天子,压制江南道的襄王,宁愿得罪龙虎山,轻易也不愿得罪于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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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的青山上,一老一少毫无仪态的蹲在大石上,极目眺望着山下的西湖。只是这个水汽弥漫的清晨,又怎么可能看得见。
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一身慵懒气息的白衣少年再也忍不住,仰天倒在石头对老人嚷嚷道:“老头啊,这么早让我前来,看的就是这鬼雾?”
其实是少年祖爷爷的老人,没介意少年的称呼,瘫在石头上,同样慵懒回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想说赶你走前,再一起看看千里碧波,鱼跃鸟飞?”
躺在石头上的少年喔了一声后,忽然一弹而起,对着老人陪笑道:“祖爷爷,你说你放我走了?”
懒散的老人看着没出息的少年,骂道:“你再不走,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你气死了。”
少年听到老人的话,低声嚷道:“早死晚死,也得死啊。”
少年的低嚷,老人如何能听不见,随意向少年扫出一掌后,也不管碎石纷飞中的少年,怒骂道:“滚吧,不成陆地神仙,不许回来!成了也别回来,我当年没事找事就是蠢。”
从碎石中拍拍身子而出,看着那个在云雾青山中消失的老人,少年嚷嚷几句,都百岁的人了,火气还这么大之类的话后,无力的往山下白家庄走去。
少年叫白玉京!
从小就困在这个插云双峰的他,二十二年来,不算时节和那一年早已忘记的游历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因为刚才那个精通天文地理,奇门八卦的老人说,伴着异像降生的他命中多劫,容易死于非命,甚至替他起名白玉京,不求长生,只求他从名字中吸收到长生之气,希望他如那个故去的大诗人一样才华横溢,一样登临陆地神仙。
可惜,长大后的他,疲懒又爱唠叨,把老人气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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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杏已渡银装的江南,白雪已退,草芽已长,庭树飞花里,万般春色争芳华。
小道上杨柳依依,十枝五枝花随着如刀春风,轻轻飘下。
这一个春天中,轻骑慢马,人间白玉京,现!
二十二年,插云双峰上待了二十二年的他,终于被那位老祖宗放出来。
在大哥,姐姐,他们快乐的和同辈读书玩乐的时候,他在山峰上。
他们走江湖,成亲,接手家中事务的时候,他还是在山峰上。
一个人默默无闻的读书,练武,无闻得白家的下人,根本不知道白家有个三少爷。
读书,练武,推算,练习,就是他的一切。
二十二年中,不算跟着老祖宗游历的那一年,他都在插云峰中佛塔下,伴随着他的就是翠绿,纯白。
那段日子里,只要二姐大哥前来,他就会唠唠叨叨的说不停,最后养出习惯的他,对着绿水青山也能唠叼不停,以至于后来,那位老祖宗看见他就跑。
百花纷飞的江南小道上,一个轻骑慢马的白衣公子,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看着那个骑在白马上高声欢笑,低声呢喃的人,一身镶金带银的走在路上,不由心中暗道,这个看上去帅气的白衣公子,怎么好像有点傻气?
特别是,那些婉约的江南女子,更是暗道一声可惜。
从小就被迫着每天一卦,遇事一卦的他。下意识的看着四周事物,又屈指算了起来,最后却是停在无名指下节,小吉。
路上安昌,万事如意,千里吉祥。
满意点点头,低声呢喃几句后,白马上的白衣公子,便又抛起铜板,找个出发方向,也得算一算!随手抛起铜钱再一个个接下,显现离卦。
离卦,火像,南方。
离者,丽也,离别,光明之像。
六十四卦中,先天卦像最后一卦,坎中存丽,受之以离。
这一卦彷佛就是说,他终于从那云雾缭绕的山峰撑过来,迎来光明,美好,终于可以告别困于一地的日子。
离卦,六五。
出涕沱若,戚嗟若,吉。
这是让自己多思多虑,保持中庸之道,那么纵有苦难,最后也会化凶为吉的。
轻轻点点头,白玉京低声道:“嗯嗯,行走江湖,的确要如此,木秀于林,必凶也。”
说罢,拉转马头就往南方慢悠悠而去,只是骑在马上的他,口中仍旧喃喃自语着,小贼好胆之类的白日梦话。
和十岁那年不一样,那年跟着老祖宗的他,可以说吃尽苦头,落魄到劫道山贼看见他们两人时,没抢劫不说,甚至还分给他们一点点食物。
每每想起其实早忘光了的游历,他都很想来个鲜衣怒马踏江湖,让那些山贼知道,他白玉京的修为与金钱。
这一次骑着白马,穿着江南丝绸的他,不仅是鲜衣怒马,更是穿金带银,整个人就像暴发富一样。
骑在白马上,摸着下额的白玉京忽然想起刚才的离卦,卦像可是要自己收敛一点,低头望着挂在腰间那十数块的玲珑玉吊饰,镶满各色宝石的长剑,他不禁喃喃道:“嗯,我是不是该收起点玉饰,再换一把普通的剑好呢?”
这一身豪华打扮,是他临行前抓住姐姐,精心设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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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白琇的闺房中,一脸深思的白玉京,求助道:“二姐,你说怎么才能让那些劫道英雄对我动手?”
正在细心抹剑的白琇,不禁脱口道:“啊?三弟你怎么了?快来让二姐看看。”
因为白玉京即将离开家门,特意赶回家的白琇听到白玉京的话,吓得跳起来,急急忙忙跑到他的面前,这是因为老祖宗逼得太紧?怎么就傻了?这可是自己最痛爱的弟弟啊。
读懂二姐眼中疑惑之色的白玉京,急忙摆摆手,制止她想叫人的冲动后,便唠叨着当年那破事。
英姿飒爽的女子,听完整个故事,不禁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没问题,包在二姐身上,保证有人打你主意!”
一身绿色劲装的她,说完还拍了拍自己沉甸甸的胸膛,得到白琇如此肯定的答覆后,白玉京满意的点点头道了一句,二姐果然可靠。
今年已经二十五的白琇,没有像那些世家子女一样,嫁得门当户对,而是嫁给闯荡江湖时认识的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从小就叛逆的她,没有听从父母所说的两年游历,没有嫁给家中指定的对象。
那件婚嫁大事中,她和家中吵的不可开交,就差掷剑而去,最后还是这个弟弟日夜唠叼老祖宗,迫得早就不管家事的他开出金口,自己才能嫁给那个顺眼的书生。
所以对于长年在青山上的弟弟,她最是宠爱。
惊蛰!春雷动!
白家内园中,随着白琇忙碌的身影,站在内院的人,越看越是目定口呆,越看越是疑惑发生什么事?
只有那位童心未泯的白琇穿花蝴蝶一样,捧着一件蓝田白玉吊饰左右穿挂,口中还不时道:“三弟,这样看起来,也许比较怪异,但听二姐的,这样才能让人觉得人傻钱多好下手。”
那位开始接手白家的白费,更是几次想说话,可想一想二妹那个性格,还是算了,指不定这头救了三弟,那头就换自己倒楣。
从降生到现在,都在绿林清溪云与雾长大的人,虽说诗书万遍,可又那里猜得出自己的二姐,童心从未泯。
千艰万难中,送走那位风流白衣,白家众人再忍不住询问起来,得知缘由后,白家现任家主,天下武评第一的白凌恒更是笑骂了白琇一句,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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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骑白马中,一身蓝田白玉吊饰的白玉京陷入左右两难,到底是收敛一点,还是直到有人劫道再说?陷入沉思的他,完全没有理会,杨柳飞花的小道上,有一朵盛开的花儿,鬼鬼祟祟的跟着他相当长的时间。
光阴才是无情人,点点滴滴不留君。
黄昏中的江南,又是另一番不可言说的景象,白马之上,一个仍在挣扎是或否的人,渐渐远离尘嚣,慢马走在无人之路上。
正是清风慢马,夕阳西下,更好的是此地有花!
夕阳下,翠绿林中跳一个绿布蒙头的女子,娇喝道:“此路是我开...。”
看着裙角破了一块的女子,拿着那把不知道该算剑还是铁片的东西,白玉京低声道:“我说怎么跟着老远,原来劫道,但那块绿布和铁片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这种?难道大哥,二姐骗我?算了,算了,多少让她抢点,怪可怜。”
蒙面女子看着那位傻子似的人,一直在喃喃低语着自己听不到的话,不由大喝道:“快交出手中剑,否则我手中剑可不认人!”
看着女子还象征性的挥舞两下铁片,白玉京一阵无语,这破铁片别说杀人,自己两指一夹就断了,还不认人,吓鬼呢。
随意摆摆手,白玉京无力道了句,女侠饶命后,轻轻一夹马腹,便直直在女子身旁跑过,同时留下那把五光十色的“宝剑”。
黄昏的山道上,一个拿着铁片,蒙着脸的绿衣少女,呆呆看着地上的“宝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深深的鄙视感从“宝剑”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