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生存是为了什么?毁灭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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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李懿,作为皇朝中唯一的一字王,他的身份,地位之尊贵,绝非言语可表,掌握着神策府的他,可以说跺一跺脚,这座江湖就得震一震。
六十岁的花甲老人,这一生都为皇朝尽忠职守,不去说先皇在世的功积,单说当今陛下登基后,从七王叛乱到太平道起义,再到凉州将军卖国!
这一件件大事,老人都参与其中,五千白袍军起家的他,一步一脚印的平七王,灭太平道,复凉州。
一年又一年的征战,一次又一次的死战,花甲老人才换来今天的楚王王位,在这襄阳城中,安享晚年。
或许是杀戮过多,杀到尸骨盈野,杀到血流成河,天道轮回到他的儿女身上。
老来才有二子一女的他,大儿子是个痴傻儿,二儿子则只会溜狗溜鹰,寻花问柳,玉树临风的外表下,就是一个草包,一肚子坏水和小聪明。
唯独女儿清河公主李昭,自小就文武皆远超常人,更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美人,可惜城府却深沉得,连老人也怕!
襄阳城,楚王府邸。
因为早年征战而失去一只眼睛的李懿,坐在书房太师椅上,沉默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昭,心中叹道,自己这女儿慧则慧,可惜心太大,太阔了!阔得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害怕。
三年前,他好不容易说服龙椅上的人,让他支持那位姬家孤儿,自己的女婿,重立姬家,期望百年后,他可以代为照看襄阳李家,可打好的算盘,最后却碎裂四散,因为如旭日东升的人,陨落在昆仑山了。
那件事中,若说没有自己女儿的影子,李懿不相信,他人老了,可还没到老胡涂,传国玉玺是否在她手上,他不在乎,因为一件死物,不是说你有就可以,其中牵涉之多,连他都不甚明了。
他相信椅子上那位,同样不太在乎,都是抱著有最好,无则罢的想法,因为李家这座天下,是祖皇帝一步一脚印打下来,不是传国玉玺换回来。
如果拥有玉玺气运就可以镇压天下,那么当年横扫六合的秦皇朝,何以破灭?威震八方的东西两汉皇朝,又何以分崩离析?
天下大半数气运,都在隐于长安城的监天府眼中,李昭或许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这几年不时的暗示明示,就是希望如果玉玺在她手中,不拿出来也不要犯下大错。
那件事中,老人不心痛陨落的天人境,也不心痛玉玺之类的身外物,唯独心痛那个心怀家国的少年,自家女儿的狠辣心肠,那个有望陆地神仙的少年,可是她夫君啊!
三年过去,她竟然让人模仿,最近出现在江湖中的红袍人,灭掉陈家!就算是得到消息的他,马上动了手脚补救,还是不敢肯定,那位会不会看出门道。
李懿深深叹息一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道:“昭儿,你真以为,所有人都是愚者?只有你才是智者?能玩弄天下于股掌中?这件事若不是我及时出手,最迟后天你就会被传召入宫,在北宫中渡过此生,你可明白?”
李懿轻轻敲了敲书桌续道:“或者你早计算过,我这个父亲会出手吧?罢了,当年将神策军交给你,终究是我的决定,回去闭门思过吧,这几个月你就别出去了,风大雨也大啊。”
李昭跪在地上低声应道:“是,父王。”
李懿看着女儿退出门槛,忍不住再道一句:“帝王家最是无情啊...昭儿。”
行走在王府中,李昭早就一身冷汗,这次兵行险着借风铲除陈家,其实也是不得已为之,紫禁山庄和杨家本是她的暗棋,可不知道那个红袍人是谁,竟凭一人之力连灭两家。
两家的覆灭,让本来就没有多少暗棋的她,棋子更少,于是把心一横,没有听从幕僚的劝说,派人假装红袍人,意图把不可能降服的陈家灭掉,谁知道中间竟出了差错,陈家幼子逃出不说,最可怕是那一天,当地刺史竟插手其中!
捅破天的事儿,那怕把那天的人全部坑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昭还是觉得不稳妥,然而没等她想出什么,安坐王府的老人,便已经雷霆出手,迅速弹压下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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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杨家。
传家数百年的杨家,庙堂上出过三公,出过兵部侍郎,虽然近五十年来再没有子孙涉足官场,可那份情谊,那些门生故吏仍在,而江湖上,这辈子杨家更是达到巅峰。
天下武评,杨家铁枪杨太岁排在二十六位,差半步就可踏入天人境,与前二十五位争一个高下。
二月一号。
中原武林各地雄豪纷纷到贺杨家,连雍州刺史也亲自送上厚礼,祝贺杨家老太爷杨太岁六十大寿。
这一天,灯红酒绿。
摆开长长流水宴的杨家,让整个五原郡都能嗅到酒香菜香。杨家众多儿孙更忙到翻天覆地,因为能踏进杨家大门的人和礼都要记下和招待,以便往后回礼。从辰时忙到亥时,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匆匆淋浴而睡时,子时的锣声就降临五原郡,降临杨家,锣声中还传来一道邪性的男子声音,传遍整个杨家。
“二月二,龙抬头,灭你杨家满门。”
一声巨响声过后,一个身披大红衣裳,带着青鬼獠牙面具,手持双刀的人,踏着慢悠悠的步伐,像散步一样,走进杨家。
杨家前院的影墙空地上,一位红袍人抬头望向天上暗淡的月色,犹如是在家中观赏天空月色一样,呆呆站着。
喝骂声,质问声,兵戈声,对于应声而来的杨家众人,红袍人彷佛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抬头看着天空,没人看到的双眼中,迷离,空洞,癫疯不停幻变。得不到回应的杨家众人,纷纷提剑挽枪往红袍人杀去,杨家可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方。
那是两把很快的刀,一长一短的随着红袍人翻飞,如惊虹,如电光,一道道耀眼刀光中,刀网中,鲜血,残肢,断刃连同惨叫声,杨家前院瞬间化作了人间炼狱。
绝望,恐惧!
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刀身和獠牙面具上流下的鲜血与地上残尸相映,显得红袍人就像从阴间爬回的恶鬼一样,在这个月色暗淡的晚上,从阴间爬到阳间!
杨太岁今天很高兴,高兴的人难免会多喝两杯,那怕他平时不贪杯。喝多了的人,就算是年轻人也要睡个昏昏沉沉,何况六十岁的他怎么算,也算上是年轻人。
早早睡下的老人,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一道邪性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后来前堂传来撕杀声,惨呼声,却实实在在提醒他,这不是梦!惊出冷汗,惊散开酒意的老人一手提起挂在墙上的铁枪,便急急奔向前堂。
那是一幅人间撕杀图,六十的老人看过很多很多这样的画,可却从没想过这种画,会有刻画他杨家的一天,画中一道疯狂大笑的红影手持双刀,翻飞奔走间,长短双刀下,他的儿孙一个个陨落,一个个身死,绝无完体!
连衣服也没穿带整齐的老人,赤裸着上身提着枪,就那样傻傻的看画中风景,本来只有丝许白髪的他,瞬间白了满头,画中一个个横七竖八的人,都是他的儿孙,儿孙啊!
悲愤的老人,大吼道:“你是谁!”
低声浅笑中,红袍人呵呵道:“呵呵...该你了,该你了。”
江湖中打滚了一辈子的老人,仇人有很多,可是他想不到谁会有这么高的修为,这么狠的手,因为他,从不得罪不能得罪的人。江湖打滚,眼力很重要,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横死在某个角落,活到六十的老人,对这点还是很自信!
老人瞪着红袍人,再次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愤怒的咆哮声,在老人口中传出,提着铁枪的他,表面看来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着,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蓄力,只要红袍人露出一点儿破绽,祖传的杨家铁枪便会汹涌而去。
院中,立在杨太岁不足十步外的红袍人,听到杨太岁的话后,原本癫疯的双眼,忽然陷入失神,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雪亮刀光在夜色下一闪,急速点出的铁枪,后发先至的长刀,在铁枪点到红袍人脸上时,杨太岁便已经被深深割破喉咙。望着裂开的青铜面具,他双眼瞪大,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那个早死掉的人!
“是...你。”随着漏风似的破声音中,天下武评二十六位,杨太岁!卒于六十大寿后的第一天,连破晓晨光也没看到的第一天。
摸着眉心那一点腥红,红袍人失神的双眼再次变得疯癫,大笑道:“哈哈哈...是我...是我...我从阴间回来了,哈哈哈...。”
是夜,二月二,龙抬头。
百物复甦,雨水渐充,太昊陵庙会启!
从汉传承至今的雍州府杨家,一家四百二十三口,伴随着邪异的癫疯笑声,在冲天烈焰中,消失于世间。
中原武林和庙堂大震,雍州刺史郭荣被降职一级暂代刺史职务,神策军全面出动。
江湖风雨起!
同年,三月初三。
南阳紫禁山庄被大火毁灭,有人看见,那场大火中,一个腰悬双刀的红袍人,从火海中漫步离去。
三月初十,洞庭湖陈家也在一场大火中消逝,同样是一个腰悬双刀的红袍人,唯一不同的是陈家幼子逃出,被神策府保护着进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