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轻轻叹了口气,
“听说吴家姑娘只有十四岁?”
“过了这个年,十五岁了。”
郑嬷嬷纠正道,李青微微笑了笑,低头仔细回想着那天在春晖院里见过的两人,那个年纪极小,眼睛亮亮的,眼神只黏在平王身上没离过片刻的丫头,应该就是吴家姑娘了,真是个没经过世事的天真丫头。
另一个,仿佛片淡淡的影子,低头规规矩矩的站在角落里,李青仔细想了想,竟没有太多印象。李青思忖了一会儿,微微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陈姨娘现在可还好?”
郑嬷嬷怔了怔,思索着看了看李青,笑着回道:
“天天抄经念佛的,竟象是真断了凡尘俗念,半年前就彻底断了荤腥,两个月前,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话,竟连油也断了,我就让人在她院子里单设了个小厨房,派了两个擅长做素菜和点心的婆子过去侍候着,又添了几个仔细谨慎的丫头婆子过去,现如今,也就是仔细照看好她日常饮食起居,不让人委屈作践了她去罢了。”
李青微微闭了闭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
“把吴家姑娘送到陈姨娘那里住着去,就说我说的,让她跟着陈姨娘好好学学佛理,再仔仔细细,用心给我抄几部心经出来。”
郑嬷嬷轻轻拍了拍炕几,笑着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丫头年少不更事,若是陈姨娘能点醒了她,倒也是件功德。另一个丫头,怎么个安置法?爷和夫人可有说法没有?”
“嗯,明天就让人先把她送到静福庵住着,若是个本份懂事的,过个半年一年的,就给她找户好人家,悄悄的打发她远远的嫁出去就是了。”
李青垂着眼帘,低声说道,郑嬷嬷眼睛亮亮的往李青身边又挪了些过来,紧贴着李青,满脸笑容的低声问道:
“这是爷的意思?”
“嗯。”
李青垂着眼帘应承着,郑嬷嬷轻轻笑了起来,李青歪着头,看着喜笑颜开的郑嬷嬷,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吩咐道:
“你想法子让人劝劝陈姨娘,这油可不能断了,她这样子油荤俱断的,可熬不了几年,若她真是想斩断了红尘,过一阵子我想爷说说,干脆送她到北寺智然师太那里,让师太带着她修行吧,寺里毕竟热闹些,有人说说话,心情就能开朗了。”
郑嬷嬷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这样最好,既成全了她,也是积了功德。”
京城沈家,沈志远端直着身子坐在下首椅子上,满脸疲倦中带着尊敬,正恭敬的和沈尚书说着话,
“……明天一早就启程赶回去,广平城那边事情都堆着呢,年前盐场里的几个积年老管事一直担心着今年的雨水,我心里也不安宁,还是早些赶回去安排盐场的事才好。”
沈尚书放下手里的杯子,慢慢点了点头,
“嗯,那我就不虚留你了,早些赶回去也好,盐场的事要多用些心才行,今年用银子的地方只怕要多出来不少,你回去把各处的帐都好好理一理,多抽些银子送回来,这个月底就有用银子的地方。”
“是。”
沈志远恭敬的沉声答应着,沈尚书垂着眼皮,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半晌,才低声安慰道:
“六丫头的事,就让她过去吧,你也想开些,你媳妇那里也多劝着些,妇人家见识浅,你别和她计较太多,她也是心疼六丫头,唉,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儿女亲事哪能全随了自己心意的?!六丫头也是太倔了点。”
沈志远眼底闪过丝阴狠,垂着眼帘,重重的叹了口气,带着浓浓的自责的说道:
“这事都怪我教女无方,都是我平日里太惯着她,周氏也……少了教导,玉叶的事小,给大哥和二皇子妃添了麻烦,唉,我心里愧疚得很,愧疚得很!”
“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往后,几个小的平日里要多教导着些才是,等十丫头、十二丫头大些,我让青叶多留心着,给两个丫头找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沈志远眼角抽动了两下,忙陪着满脸笑容谢道:
“多谢大哥费心,大哥替我操心的地方真是太多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看着下人收拾东西去,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也好,所谓赶早不赶晚,既然定了日子,就早点启程吧,盐场那边要是忙不过来,你跟我说一声,我打发人过去帮你。”
沈尚书点了点头,仔细的嘱咐着,沈志远忙站起来,躬身答应着告了退,沈尚书起身把沈志远一直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背着手,慢慢回屋去了。
周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从长房起,挨个房里告别辞行着,一路转到了五房赵太太院子里。
赵太太笑容满面直迎到院子外,亲热的牵着周太太的手进了正屋,两人在炕上坐了,周太太笑着轻轻敲着腿,亲热的抱怨着:
“走了这半天,腿都酸起来了,我可要在五嫂这里多唠叨一会儿,五嫂不要厌烦我才好。”
“瞧你说的,求还求不来呢!巴不得你住下来别走呢!”
两人说笑着,丫头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周太太掂了块点心,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品着,眼光一点点扫过屋子里垂手侍候着的丫头婆子,赵太太微微怔了怔,眼底闪过丝了然,笑着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去吧,让我们自在些歪着说说话。”
丫头婆子答应着,曲膝退了出去,周太太轻轻放下点心,看着赵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眼泪滴了下来,一边用帕子按着眼泪,一边从袖子里取了只布包出来,放在几上推给了赵太太,哽咽着说道:
“嫂子,我心里的苦,只有你知道,只有你懂!这是我给银叶准备的添妆银子,原本准备着风风光光的送银叶出嫁时用的,如今……”
周太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赵太太眼泪也涌了出来,忙伸手轻轻拍着周太太的手,柔声安慰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心里和你一样苦,谁叫咱们嫁的是庶子、庶子呢!可怜玉叶,可怜的我的银叶……”
两人压抑着抽泣,低头垂着泪,半晌,才止了悲声,周太太长叹了口气,颓然的低声说道:
“如今,我什么也不想了,玉叶,就跟摘了我的心一样,要不是还有几个小的,我真想随着她一起去了!算了算了,不说了,平日里,我是想也不敢想这事,唉,银叶也是个苦,嫂子要多劝劝她,凡事想开些,好好活着,这银子,嫂子拿去用,往后若少银子用,只管打发人捎信给我就是,我看着银叶,就跟看着玉叶一样。”
周太太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伤感起来,赵太太微微怔了怔,伸手慢慢打开了布包,布包里厚厚的一叠银票子,赵太太紧紧盯着银票子上的面额,手指微微抖动起来,
“这是十万两,嫂子先拿去给银叶用吧。”
周太太声音低低的说道,赵太太猛的抬头看着周太太,周太太眼睛清亮的看着她,赵太太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半晌,垂下眼帘,伸手飞快的包了布包,放进了自己怀里,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周太太,慢慢笑了起来,一字一句低声说道:
“妹妹的心事,也是嫂子的心事。”
第二天黎明时分,沈志远带着家人,一行几十辆车,缓缓出了京城,往广平城方向行去,沈晔和父亲并排骑在马上,回头看着黑漆漆的京城,沈志远神情阴郁的出了半天神,才慢慢转过头,看着沈晔低声说道:
“这京城,咱们再也不回去了,明天一早,你就赶去金川府吧。”
同样的黎明时分,平阳府里,李青早早的就起来了,带着绿蒿等人去了福佑院,看着人把林宏坚的行李送到二门外的马车上,又陪着林宏坚到春晖院,在院子里磕头辞了文老太妃,送他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缓缓驶出了院门,转过弯看不见了,才舒了口气,扶着绿蒿慢慢回了春熙院。
郑嬷嬷带着人迎在院子门口,见李青过来,忙上前虚扶了李青,侍候着她进了正屋东厢,李青去了外面的大衣服,靠在炕上的大靠枕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接过水苏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
郑嬷嬷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笑盈盈的看着李青喝了茶,才禀报道:
“丁一刚过来说,孙义托了他,想让文大爷领了大甸庄管事的差使去,这大甸庄离双山城不远,也算是府里数得着的大庄子了,丁一不敢作主,来请夫人的示下。”
李青怔了怔,皱起了眉头,慢腾腾的问道:
“文国梁回到平阳府这些日子的去向,有谁知道?”
“丁二一直让人留心着,他这行踪,也就两处,银子多了就去城西的万花楼,银子少了就往北城那片私窠里钻,要是不在这两处,那就是去文府找人讨银子,或是去当铺当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