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处李守因,略略越过年限,却无人抗议。
甚至,李楷家县君还惋惜地叹了口气,觉得这小祸害就应该徒到死。
不喜李守因,自然不仅是其庶子的身份。
赔偿牛马的数量,自是倍于华州所失,然范铮亦不加思索地全盘接下,不嫌烫手。
待得司户参军凤护急风急火地归衙,范铮让他与年百岁进二堂茶室,贺钩雄麻利地烹茶。
贺钩雄的茶艺仍未有太大进展,勉强称得个能喝,倒是熟练了不少。
至于熟能生巧,不指望。
凡人喜欢以偏概全,百人里有一个熟能生巧,便觉得个个都熟能生巧了,也不想想,若如此,岂非遍地巧匠?
有天赋与勉强靠之糊口,是两码事。
“年百岁说,收到赔偿的牛马,三倍于庄户的损失。”范铮举碗示意开喝。“本官觉得,民曹与法曹联手走一趟,确定受损人家与损失数量,你二人再按比例分发下去。”
不发下去不行,整个衙院里牛屎马粪的,气味都有点受不了。
至于说衙门留两匹马代步,呵呵,那是耕马,不是乘马,差距很大的,恰如后世的手扶拖拉机与轿车之别。
多余的衙门挣一道差价?
若是之前,或许还能动一下人心;
可现在,仅雪花盐一项的入账,便能让司仓参军食无足手舞足蹈。
这些牛马,就真不入法眼了。
耕马、挽马、乘马,三者之间价差之大,让人恍然觉得不是一个物种。
凤护斟酌了一下:“使君一番好意,却不能让庶民平白承情,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该谢的人是谁。”
“下官以为,分发牲畜时,最好是使君出面。”
要当个青史留名的好官,不仅要会做事,还要会做秀,时不时得出现在庶民感恩的现场。
要不然,庶民认识你是谁呀?
生祠里给你弄出个青面獠牙的形象怎么办?
民间绣像描成二师兄咋整?
范铮痛饮一口茶汤,面上带着些许笑容。
凤护的用意是好的,惟独没说完整。
不管怎么说,六曹参军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涉及到利益,容易为人诟病偏心,刺史出场就没人敢嚼舌头了。
还是那句话,千错万错都是佐官的错,堂官如神灵一般公正,岂会有一丝弊病?
遇上撒泼打滚的,本地人出身的参军还不好得撕破面皮,使君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哦。
赤水分隔雍州、华州,一桥分属两地。
赤水桥以西是渭南县的地界,以东是华州地界,赤水里。
后世所存的赤水桥,又名桥上桥,是清朝时修建的。
官方的文书上是说百户为里,可哪有那么死板的?
赤水里正辛葛麻微微佝腰,笑容带着谄媚,在前头絮絮叨叨地为范铮介绍。
“赤水里么,以水得名,庄子不少,有五百来户人家。”
二三千口的赤水里,很不错了。
“除开桥畔的赤水庄,多是以姓得名,什么辛庄、侯坊庄、大王庄、魏三庄……”
这种简单粗暴的取名方式,对官吏来说也容易理解,一听就知道是哪个姓氏的聚居地。
略为头疼的是,官府威信一旦不足,政令难下这些抱团的庄子。
当然了,官府要不寒了民心,也不会轻易出现这种极端场面。
骂人刁民之前,扪心自问,官府是真为庶民谋利了,还是在蚊子腿上刮油?
“赤水里地势相对平坦,最高点是程高庄,最低是魏三庄,北有渭水,南有赤水、石堤水、遇仙水贯穿入渭水。”
“现在,全里基本改种小麦,蔬菜以长豆角为主,有少量莴苣与菘菜。嗯,大葱味道好。”
辛葛麻偷偷看了范铮一眼。
还好,使君面上没有异色。
就是旁边的郑令关三刀想咆哮:说好种长豆角、豌豆,为什么你们还要种莴苣、菘菜?
菘菜,唐朝《新修本草》的全称是牛肚菘,就是本土原产的散叶白菜,这物种喜凉、好水,生长时长也不超过两个月,在赤水畔种一种也无妨。
莴苣习性与菘菜接近,多数时间都可种植,百日内可收获。
庄民玩点小聪明、打个时间差,补上一点损失,范铮还是不反对的。
“小麦收获之际,莴苣与牛肚菘全部收割了。”范铮想了想。
这个强制命令,损失是会有一些,不多,庄户也大致能接受。
又不是说小一点的菘菜与莴苣,就不能当菜食用。
关三刀狠狠瞪了辛葛麻一眼。
再出纰漏,本官剥了你的皮!
因赤水里的地理位置,故成为柳风少一伙下手的重灾区,尤其是赤水庄、江庄,连续失了六头牲畜。
里正遣一名保正去两庄跑了一趟,六家汉子带婆娘赶到赤水畔,激动地伏地大礼。
骡马丢失之时,各家如丧考妣,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州县法曹的频繁奔波,让他们渐渐生起一丝希望——或许,官人真能追回自家牲畜吧?
接下来的消息,让他们感觉登上了少华山顶,又被扔了下来。
法曹是抓住盗贼了,可他们的供词是驱入渭水溺杀了!
这帮天杀的!
幸而州衙及时传话,使君宣告,必追回损失,才让他们将信将疑地熬下去。
坦白说,若使君没有动作,庄户们也不那——能安抚庶民,已经是个好官了。
万万没想到,使君言出必践,他身后那些、耕马就是明证!
为什么是次牛,抱歉,长安城的达官贵人脑子好使着呢,牛马数量可以多给,品质却绝不可能太好,细牛休想,病牛范铮定拒,次牛就是必然选择了。
三贯余一头的次牛,无所谓了。
范铮知道了次牛的价格,回想自家买小叫驴也是这价钱,忍不住想说:真傻!
庄户家被盗的骡马,也就是下等品质,甚至有一些已经年迈。
可让他们自己选牲口了,一个个看牙口那挑剔法,比牙子(中介)还专业。
范铮宣告一赔三,让庄户沸腾了,一个个磕头道谢。
可是,问题也来了,牲畜多了,用料也多,他们有这能力饲养吗?
里正辛葛麻骂道:“没见识的!就不知道租给乡里干活,或者是转售乡里吗?这是使君怜悯你们!”
一个个泥腿庄户扛着农具回庄,见到这一幕,牙都酸了。
若非使君,他们怎能转祸为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