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时安低垂的头颅藏下了不安的神色,他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被一眼看破,但他也不是全无预料,既然有所筹谋,那就必然要有所牺牲。
“时安不敢,时安不曾料到纳兰公子会携妻妹同行。”
“呵,不曾料到,那就证明你的谋划比实际上的还要深,时安啊,我真是小瞧了你。”
仲时安冲着纳兰钦哐哐的连磕三个头,“纳兰公子恕罪,时安只想报仇,而时安所报之仇,于公子于我都是有利无害的,若不是让公子亲眼见到三弟的荒唐霸道,公子会完全相信我的话吗?”
纳兰钦手指点桌,对时安他的确是心存宽容,“罢了,你先起来吧。”
听见纳兰钦的语气有所缓和,仲时安再叩首,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在纳兰钦对面落座。
纳兰钦对外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以纳兰钦和仲时安的交情来说,仲时安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仲时安是冀州本地人,三年前科考入过殿试,有幸见过大殿之上的纳兰钦,而在这之前,纳兰钦就已经见过仲时安了,纳兰钦算是仲时安人生最落魄时候的指路明灯。
仲时安之父尹君良是冀州知府,同当时的冀州府尹仲天和是至交好友,后前任冀州节度使擢升,节度使一职空缺,将由当时的下部官员择优选拔,最有竞争力的就是尹君良和仲天和二人。
在朝廷旨意还未下达前,冀州知府尹君良突然被曝出贪腐一案,全家十几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下狱,十几岁的尹时安被母亲藏进柜子里而逃过了这一劫。
尹氏十几口人因贪腐被斩,斩首时一直都在喊冤,但没有人听,躲在人群里的尹时安看着监斩官仲天和冷酷的神情,以及父母悲戚的摇头和叹息,他不敢上前,怕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一家的冤情。
纳兰钦那时还是王子,来冀州游玩,恰逢尹氏十几口斩首,他亦在人群中观斩,看到了人群中一脸隐忍又小声啜泣的尹时安,因为人群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大骂贪官的人。
尹时安在墙角苟延残喘之时,纳兰钦命人给了他银钱和衣食,并告诉他,“若真有冤情,便要活到能报之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勾践尚能卧薪尝胆二十余年,想沉冤,就要拿出真凭实据,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为你做主。”
看着面前的华袍公子哥,尹时安立时就跪地磕了两个头,“恩人大恩不敢忘,尹时安定然为父母沉冤得雪!”
后来尹时安一路科举到达了殿试,见到了当年一面之缘的恩人,这才真正明白“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为你做主”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更姓入了仲府成了仲天和的义子。
纳兰钦和仲时安两相对坐,仲时安已经不再是当年落魄的尹时安,如今他颇得节度使仲天和的重用,比起他那不成器的三子更受喜爱。
“殿试之后你不知所踪,前些日子我突然收到来自冀州的书信,状告冀州节度使贪赃枉法,我猜是你,但没想到你已改姓仲。”
纳兰钦看着仲时安,企图从他脸上看出曾经的样子,但仲时安始终面色平静。
“信的确是我写的,但就像当年您曾告诫过我的,要拿出真凭实据,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在节度使府拿到证据,这三年来我谨守本分,为节度使鞍前马后,他所做的事大半经我之手。”
“那我听闻仲家长子无辜坠马而亡之事,可与你有关?”
“长子不死我如何趁虚而入?”仲时安理所当然的答道。
纳兰钦手指一僵,眼前的仲时安心肠冷硬,十几年来为了报父母族人之仇已经开始蒙蔽双眼,不去顾惜别人的生死了。
又听仲时安道:“纳兰公子也不必替仲家长子觉得可惜,他只是比仲秋好一点,但他替仲天和掠取的钱财不计其数,也算是罪有应得。”
“人有罪,自有法律处置他,如今你手上沾了鲜血,日后如何心安理得的在人世行走。”纳兰钦曾怜惜尹时安的经历和遭遇,对仲时安的所作所为又深感痛惜和不争。
“只要报了仇,我便无所求了,纳兰公子,再等我几日,当年诬陷我父亲贪腐的罪证已经在我手中,现在仲天和贪污的证据还差一些。至于仲秋,他的行径你也看到了,但他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
“我这些日子会在冀州看看,当年你家之事,我只能做到保你一命,如今我身份已经不同,我不会允许再有冤情,你可明白?”
仲时安起身朝纳兰钦拱手,“时安明白,时安所呈报的,必是铁证。”
纳兰钦坐在桌边良久,仲时安已经离开好一会了,桌上的茶也凉透了,付晟几次过来也没敢打扰纳兰钦,只是让江淮再去换一壶热茶来。
江淮忙了大半天,除了将主子的房间打扫干净,再是将客栈里但凡看不顺眼的地方都好一顿整饬,客栈老板虽然不大想改,但是人家出手大方,贵客的要求也不好推辞,便跟着整,一通下来累的整个人都不想多走两步路。
刚忙完要歇会的江淮又被付晟使唤着倒茶,原先在宫里还有下头人去干这活,现在出宫了,端茶倒水的活都成了江淮的了,他再是不愿意也得干。
他不满的睨了两眼付晟,“你就会跟着主子瞎跑,一点忙都帮不上。”
付晟推着江淮往茶水间走,“我怎么就瞎跑了,我还得顾着主子的安危呢,不然咱们两个换换,端茶倒水的活我来,打架救命的事你去?”说着就要去夺江淮手里的茶壶。
江淮一把绕过,“主子还用得上你?凡事都跑在主子后头,我头替你臊得慌。”
“哎你怎么说话的,那还不是因为主子太厉害才显得我慢了些。”看着远去的江淮,付晟不服气的辩驳,这小阉货今天怎么这么大怨气。
也不能怪江淮有怨气,他刚换好的茶具,里头新沏的茶还没散了热乎气,就被回来的纳兰瑾和连茶带碗都被掀翻在地,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