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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乱离穿着一袭华丽翟衣,头顶凤冠,面色娇红,艳如桃李。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面却是一片浆糊,意念纷呈。
陆乱离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的站在这里,穿着这一身皇后才有的翟衣凤冠。
啊对了!是昨天晚上。
楚希声忽然约她在这座小皇宫的后花园喝酒聊天。
当时陆乱离很高兴。
她知道初回铁旗帮的楚希声是何等的繁忙,他却在开国之前的关键时刻,于百忙之际抽身来陪她。
在后院的凉亭里面,他们谈天说地,说起了初见之时,又聊了这几年的经历。
所以当楚希声说出‘可愿嫁我为妻’的时候,她当时想都没想,就懵懵懂懂的答应了。
然后——然后她就彻底没意识了,似乎自己喝糊了,醉得不省人事。
陆乱离眼神惊疑不定,楚希声用的到底是什么酒?
据他说是什么从中土巨灵那里抢来的顶级神酿,专门供奉给神灵的,居然能够将她这个堂堂三品下,术武双修的强者灌醉!
再清醒的时候就是刚才不久,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冠,被一群女官簇拥着,一路迷迷糊糊的被牵到了这里。
直到她随楚希声进入这群臣毕集的太政殿,被无数人的视线瞩目,面对铁狂人为首的众多大臣,还有父亲陆沉等人的惊讶视线,陆乱离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本能的就生出想要逃走的冲动。
不过楚希声的另一只手却在此时伸过来,紧紧的抓住了她的小手。
“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楚希声面色庄重肃穆,传来的语音却含着三分笑意与七分认真:“这可是开国大典,离儿你现在逃走,我这个元始皇帝的面子可就全没了,大律朝也将威严扫地。离儿你也不想看到我在开国第一天就丢人现眼吧?”
楚芸芸则冷冷的看了一眼楚希声牵着陆乱离的手。
她心胸中略觉不顺,却又想到了楚凤歌遗书中的文字。
楚芸芸暗暗一叹,强制自己把视线移向别处。
陆乱离则是一阵愣神。
她看着这太政殿内数以千计的朝臣,还有同样数量的将官。
殿外的广场,还有无数的将士,正在等待。
陆乱离心中微微一惊,立时收敛住了自身的神态动作,尽量装出一副温婉气质。
她随即微微磨牙,忖道这不是坑蒙拐骗是什么?
不过身置此时此地,即便想要发作,找楚希声算账,那也该是大典结束之后。
陆乱离又不自禁的想。
为何自己身上是翟衣凤冠,这是皇后才有的礼服。
楚希声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发现自己左手上握着一张小纸条。
这似乎是迷迷糊糊被引过来的时候,一位女官塞到她手里的。
陆乱离心中好奇,趁着在御阶上转身之际,看了那纸条一眼。
当纸条上的字迹入眼,她的脸色瞬时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也就在这一瞬,有礼官站在御阶之下展开圣旨,大声宣告。
“——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王者握符御宇,继体守文。保于万方,允资外辅;率乎六列,实藉中闱。是以涂山之兴,协禹功而弥远;有莘之娶,赞汤祚以滋昌——
——今有镇北大将军楚芸芸,生于鼎族,教自公宫。庆流令淑,望蔼高华。而性禀柔闲,体含仁厚。
且军略超绝,勇冠三军,使朕躬行天讨,无内顾之忧,济朕艰难,同勤开国,今寰宇肃清,朕登大宝,允赖相成,宜正位号。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以奉人道之统,母仪天下,表正六宫!”
这是册封楚芸芸为正宫皇后的诏书。
不过接下来的两份册封诏书,却让殿内的群臣嗡然鸣动,又平静了下来。
“——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人道貫之,以綱大倫,后德配之,以熙內治。圣人有以端其本也,故造舟之迎言乎备;诗人有以美其化也,故周南之风著乎始。
今有冰城女王问素衣,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昔日助朕兵马千万,以为皇朝基石,征讨四方,无往不利。今以宝册立其为副后,位居西宫,一应礼制,仪同皇后。”
“朕闻宝曜腾辉,俪乾枢而作配。金泥焕采,申巽命以扬庥。惟中宫实王化所基,而内治乃人伦之本。
如梦山庄陆乱离,昔承明命,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今以宝册立尔为副后,位居东宫,一应礼制,仪同皇后!”
当诏书宣告完毕,一应跪地听旨的群臣,当即叩首参拜。
待礼成之后,众臣起身,都不自禁的侧过头,以目光与身旁的同僚交流。
今日皇帝陛下的这三份册封诏书,实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开国之际三后并立,这是亘古以来所未有。
只有前代几位著名的昏君,曾经做出五后并立,三后并立的荒唐事。
不过此间参与开国大典的群臣,大多都是智慧高绝,能力超卓之辈。
他们都晓得其中厉害,意识到这三份诏书,关系到大律朝的朝局是否稳定,竟没有一人出列驳斥劝谏。
站在群臣后列的,倒是有几个脾性刚烈的愣头青,却也顾忌这是大律朝的开国大典,不敢轻易开口。
剑藏锋对此早有预料,却也忍不住砸了咂嘴。
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他这个师弟是一点都不屑于掩饰,他的这个‘大律朝’就是靠他的两个女人成就的。
不过楚希声也确实无需在意。
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他一人一刀,便可力敌万军,便可令诸神俯首,谁敢小视这位元始皇帝?
越是自信之人,行事越是坦荡。
旁边的鼎苍生则是惊奇之余神色一松。
楚希声的处置方法,虽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却将矛盾延缓到了几十年之后。
他暂时不用担心这刚开国不久的大律朝,在一夕之间就没了。
鼎苍生不禁钦佩万分的看着楚芸芸:“性禀柔闲,体含仁厚,名副其实,这是贤后啊!”
剑藏锋闻言也是艳羡不已。
他知道楚希声为了今日三后并举一事付出过代价。
据说三天前,楚希声才被楚芸芸狠狠的揍过一顿。
不过楚芸芸终还是默许了楚希声这荒唐之举。
剑藏锋不由想到了叶知秋。
要是他能够一亲芳泽,被叶知秋揍一百遍他也愿意啊。
剑藏锋心心念念的叶知秋,正穿着一身三品禁军大将的甲胄服饰,站立在御阶左侧。
她看着上面的陆乱离,啧啧称奇之余,很小声的密语传音:“真没想到乱离还有这样的身世,钱钱,她应该算是你的亲表妹吧?”
叶知秋微觉奇怪,她感觉陆乱离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怎么有点魂不守舍。
计钱钱却在看着御阶前方,她微一颔首:“我还不确定,不过乱离如果真的是故太子的遗孤,那她应该是我的表亲。”
她的禁军官阶更在叶知秋之上,身任新朝正二品大内御卫副统领,兼领天衙都指挥使。
不过相较于陆乱离,她现在更关注的是眼前这座殿堂内的群臣将官。
锦衣卫出身的本能,让计钱钱察觉到了殿堂内的暗潮波动。
计钱钱的眸光渐渐犀利。
陆乱离的身世如果不假,那么她应该是计钱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过计钱钱却没有太多感觉。
计钱钱更在乎的是自己的陛下,自己的主上。
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算计陛下!也不允许任何人动摇陛下的伟业!
自从两年多前,楚希声冒着绝大的风险,从建元帝的眼皮底下将她救出,计钱钱的心里就只有一人。
在两人身旁,是刘若曦,舟良臣,左青云与楚茗四人。
刘若曦与舟良臣都面含激动之色,眼神专注,万分崇敬的仰望着台上的楚希声。
左青云神色也很专注。
不过他在钦佩感慨之余,满心的古怪。
左青云至今都不能适应,自己的好友竟然成为新朝的开国之君,感觉挺违和的。
不过以楚希声的秉性为人,未来一定是一位超迈历代的贤君。
好友成为神州之主,实是众望所归。对百姓万民来说,也是一桩极好极好的事。
楚茗则是全身铁甲,就连面部也覆盖在面甲下。
她的心情很糟糕。
楚希声归来之后,倒是没怎么难为她。
对方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二品大内御卫副统领的职司。
可一当她想到楚希声已是当世无敌的无极刀君,且已登基为皇,而自己不但沦为煞尸之属,且已落入到对方掌控当中,生死都不能自由,楚茗就不禁满心的苦涩。
除此之外,她也很自卑,感觉自己在这座大殿里面就是一个异类。
这些人看她的眼神都无一例外,含着好奇,讽刺与鄙薄之意。
元始皇帝与楚家的恩怨众所周知,而她楚茗,无疑是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只有其中极小的一部分人,对她的战力有着些许敬畏与忌惮。
楚茗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位于诸臣之首的铁狂人,心里暗暗生出了艳羡之情。
据她所知,这位当朝国公其实也与她一样是煞尸之属。
他顶多是半兽半尸,是神兽宪章与煞尸结合的异类。
可对方在大宁朝中的地位,与她楚茗截然不同。
只因这个人在昔日楚希声卑弱之际为他提供了些许助力,现今已位极人臣。
对方不但是当朝的‘宁国公’,更身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贵为当朝宪台,监察天下群官。
楚茗不禁暗暗自嘲。
对方算是她的同类,却也不是她的同类。
自嘲之后,又有无穷的戾恨,在她的胸膛里面滋生。
楚茗眼神猩红凶恶的看向北面。
自己已经死了,成为一具尸体!
为什么建元帝,那个禹昆仑,还有她的父亲,还能够好好的活着?
他们也都该死!也该埋入地底,与她一样的下场。
位列于群官当中的‘刀剑如梦’陆沉,则是定定出神的看着御阶之上。
他看着陆乱离身上的翟衣凤冠,眼神五味杂陈。
他心里有惊讶,不舍,有疼惜,有恼怒,也有欣慰与感慨。
今日之前,他没收到丝毫风声,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这根本就不符合礼制。
——既没征求他这个当父亲的同意,该有的三书六礼也一样没有!
不过楚希声在开国大典这样的场合,宣告陆乱离为她副后,仪同皇后,却又让他格外满意。
这比什么三书六礼都隆重正式的多。
在他的身后,陆沉的胞弟‘孔雀真人’陆元,则是惊讶不已:“这究竟怎么回事?兄长,陛下可曾与你提过?”
他见陆沉微微摇头,不由更觉错愕。
陆元只能一阵摇头,匪夷所思:“这也太乱来了吧?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似乎内阁诸臣也很意外。也就是这位陛下,身为开国之君,武力高绝,无人能治,才能这么胡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唏嘘不已的把目光看向了楚希声右手边的楚芸芸:“日月如梭,流光易逝,古人诚不欺我。当初你把乱离这孩子抱回来的时候,她才只有我小手臂大,小小的,软软的,柔柔的,抱在怀里都怕把她伤到。如今只一个转眼,这孩子就已长大嫁人了。
不过这次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万没想到镇北大将军如此大度,我还以为她——嗯哼,我还以为离儿是错付了人,以后不知会怎么伤心呢。”
他可不敢在楚芸芸的眼前说出‘妒妇’二字,哪怕用密语传音都不敢。
似楚芸芸这样的绝顶高手,五感灵识敏锐至极。
只怕千里之内说出她的名字,都会被她感应查知。
陆元不敢赌这两个字说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当然楚希声的胆魄也很让他吃惊。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没有辜负乱离。
三后并立,不是什么男人都敢在楚芸芸这样的盖世强者面前开口的。
楚芸芸没将楚希声打死,是真的很大度。
“不过我还是觉得,陛下英雄归英雄,却绝非良配。”
陆元的眼中浮现出忧色:“离儿以后的日子很难捱。”
楚希声身边的那俩个女人实在太强势了,一个武冠天下,一个永恒神灵。
“你未免管的太多!”
陆沉手按在腰刀上,面色沉冷:“千金难买心头好,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自己喜欢就好。你管她以后怎么样。”
陆元闻言却暗暗哂笑。
自己这兄长要不是已打不过楚希声,只怕今日一过,他就得先揍楚希声一顿,出一口恶气。
不过陆沉的下一句,却让他的神色一肃。
“元弟你有没有觉得,离儿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陆元仔细看了看,随后眉头一皱:“是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莫非她心里还是不高兴?还是她受了欺侮?”
是对楚希声安排的副后之位不满么?
陆沉却陷入凝思:“方才在外等候的时候,剑藏锋特意对我提及,说最近几天,各地都有传闻,说乱离是太子殿下的遗腹女,且已广为传播,沸沸扬扬——”
他的瞳孔蓦然一张:“元弟你帮我查查这传闻的源头何在,究竟是什么人在传播消息!”
知女莫若父。
他知道自己那个傻女儿,对楚希声是何等的痴恋。
这次乱离莫名其妙的成了楚希声的副后,被楚希声牵过来接受群臣朝拜,一定是那混账用了什么龌龊手段。
然而陆沉却知,陆乱离哪怕表面不情不愿,心里却一定是窃喜高兴的不得了。
她怎会出现这样的神色?
“这不好吗?”陆元不由侧过头,神色不解的询问;“这本就是事实,离儿她本就是太子殿下的遗孤。”
“不好!”
陆沉面无表情的微微摇头:“太子妃临终之前都交代过我,就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平平安安一生才是福气。太子妃说,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宁愿他的儿孙生在平凡之家。”
昔日太子殿下死于鸩酒,太子妃则是在太子殿下与皇后死后两个月,被建元帝定罪赐死。
陆沉还记得那天牢之内,太子妃对他的淳淳嘱咐。
陆元当即明了其意:“你担心是有人想要借离儿的名头做什么?”
别人以为陆沉身为太子殿下的旧部,又一直与大宁朝廷对抗,做了近二十年的逆贼,肯定是太子殿下的死忠之臣。
他肯定是希望陆乱离能继承太子殿下的名分,将太子殿下的血脉与皇统传续下去。
陆元却知自家兄长只是单纯的想要为太子殿下与昔日那些死难的同袍复仇。
他对大宁朝与建元帝都恨之入骨,岂会在乎大宁的什么皇统?
“这显而易见。”
陆沉轻轻的哼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一抹惊怒:“这次有人在乱离那里嚼了舌根。他们这是要以乱离为旗帜,聚集大宁那些遗老遗少之心,吾岂能容?”
他看着御阶之上,那明显有些心神不宁的陆乱离,心中滋生出几分忧意。
陆沉心想离儿啊离儿,你是太子殿下的遗腹孤女不错。
然而你一生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大宁皇室半点恩德,与建元帝没有半点关系。
可千万不要因你的血脉做出蠢事——
你只能是我的女儿,从小到大,从今往后都是!
“我会仔细详查的。”
陆元仔细凝思,随即眼神沉重的微一颔首:“兄长所言极是,这对乱离来说确实不是好事。不过兄长也无需过于忧虑,乱离冰雪聪明,是明事理的女孩。
且陛下武力高绝,一人一刀便可镇伏天下,无论那设局之人在打什么主意,都很难成功。”
他心里面则是波澜起伏。
故太子仁孝,明于庶事,天下所称,至今都有许多人怀念太子。
陆乱离以太子遗孤,前朝皇室嫡女之尊,轻而易举就可得到无数降将,大量士族豪强的拥戴。
然而这大律朝廷,也将由此分割成四方势力。
这大律朝才刚刚开国,就有了党争的苗头。
就在距离陆家兄弟不到十步的所在,‘冰城风剑’长孙若岚的眼神却柔合了下来。
——‘副后,位居西宫,一应礼制,仪同皇后’吗?
她对楚希声的册封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少达到了她的预期,没有亏待她的母后。
‘仪同皇后’已经足够了。
长孙若岚从没妄想过自己的母亲,能够取楚芸芸而代之。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况他们极东冰城一应人等,其实都欠着楚芸芸人情。
他们冰城子民,都是这位一手安排在严州安家落户。
一应的物资,田地等等,楚芸芸都一视同仁,从未亏待。
长孙若岚对这位镇北大将军的为人性情,都颇为钦佩。
不得不承认对方确有母仪天下之姿,胸怀广阔。
不过在长孙若岚旁边,‘冰魄战龙’沈云却若有所思的扫望四面。
他的眉宇间一直都含着一抹忧色。
“怎么?”
长孙若岚察觉他的异样,面无表情道:“你是在恐萧墙之患?有何必要?我们又不想争什么,只要我们自己定得住心,何须忧愁?”
沈云顿时惊讶于长孙若岚的敏锐。
他随即苦笑:“最近军中有着一些风声,有人说我极东冰城,兵马千万,城主更是即将封神。城主大人才是众望所归,理当成为新朝皇后。还有人希望城主能为陛下诞下一子,未来继承新朝。
甚至还有说城主如果不行,也可以从问氏中挑选一女敬献于宫内,总之杂七杂八的言语很多,我认为这些议论,或有挑拨之意。”
长孙若岚目光微微一凝。
她随即冷笑;“这是贼心不死!这种事你还想藏着掖着?自当禀明陛下,由枢密院出面,在军中严加清肃。”
‘冰魄战龙’沈云闻言一愣,随即微微颌首:“此事是我想的差了。”
似这等逆乱人心之言,确实是稍稍冒出苗头就该即时打压下去!
否则对冰城旧部,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
与此同时,沈云也暗暗心寒,感觉到水底下有一股逆流,正朝着他们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