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径回至家中,已见炊烟袅袅。只刚推门入来,便听得家中娘子唤道:“镜渊,你可回了,快来,我与你……”话还未毕,弦姬迎出来,见了张玦身染血迹,颇有狼狈之色,先急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张玦回到家里,一面与弦姬说了山腰处的事情,一面放了书信,脱下外衣,要歇息一回。弦姬也一面听着,一面接过衣衫,挂起在栏杆架上,检视了张玦身上无伤,一面打水与他洗抹,一面安排饭食菜蔬。两个用饭谈论,俱都心里不平静。
弦姬问道:“外间战乱,竟能打进这里来么?”
张玦道:“这可不知,我是在山口大碑那里,往外下坡处碰上他们的。并没有进得山来。”
弦姬想了一回,说道:“山外战事如此紧急,松州有城破之虞,差人送信求援,却被杀害。这一封急信,到了你手里。此信至关紧要,说不定能救千万人性命,你要将信出山,去蒻城求援么?”
张玦道:“我已答应了那官差,必将此信送到。”
弦姬以女流之身,虽然不懂家国大事,心地善良,仁义不输男子。知道兵危不祥,一来担心张玦遇险,二来却忧心倘若此信不能送到,将有许多无辜之人被害,故也有心让张玦去送信。便开口问道:“既要出山,如何打点是好?”
张玦道:“我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出山去。蒻城所在,此地往西北上去,我旧时曾随道长游历,依稀记得路径。纵使失道,总能问得人知。不论如何,必将此信送到为是。那人临终托付于我,若不尽力,是为失信于人了。”
山里宁静,夜色忽已如许。张玦弦姬两个,早已并睡在床。但俱都怀着心事,哪里能安枕。弦姬只是忧心张玦此去安危。张玦却想,早间打斗,是为救那官差,却一时被贼人缠住,送了他的性命。自己熟读兵法,今日一旦御敌,竟不能用,有些懊恼起来。
次朝,天尚未明,两人起个五更。弦姬去打火做饭,给张玦包袱衣物干粮,银两盘缠。张玦用过饭食,穿一身劲装,背了包袱,紧紧栓束扎缚。取一柄古先生所赐秋水长剑防身,把那封信件,贴身藏在怀里。
一时完备,张玦先去了古先生草堂,奉告此事,求假半月。后弦姬送到山口。原来,那青丘里,虽则上山大路,为浓雾所笼罩。却有一条隐蔽小道,藤蔓大树,花草遮盖,却没雾迷。以便山外贩货鱼鲜等渔夫货郎,与山中九代世交,好得入山营生。
这时来至此处,两人执手嘱咐。弦姬问道:“夫君此去,几时可回?”
张玦答说:“从此西去蒻城,该有二三日脚程。若无别事耽搁,至多七日之内,必定归来,不必忧心。”
弦姬又道:“外间战乱危机,夫君千万珍重。多多惦念家中,勿使青春虚度,岁月添愁。”
张玦也道:“早晚小心火烛,岳丈处多劳照拂。倘若无聊了,好去瑶君大人处解闷,万不可空等愚拙。”
弦姬笑道:“不必嘱托,一路平安。”
张玦也笑着“嗯”了一声。放开了弦姬的手,转身拨开藤蔓,揽草觅路,出山去了。
弦姬在这里目送一程,略洒几滴别泪,方回转来,山间幽静之处,闲行一刻。才回家去,动心想念镜渊。
秋黄一枝,日月两轮。弦姬自张玦去后,一二日里,先去破庙老父处,告诉了张玦之事,奉养一回。那老汉年迈,听得少年人去干事情,呆呆地想着。
向后又去了院子里。因那日张玦未去之时,院子里书堂教书的女先生,又得了一盆海棠、一盆芍药,俱是大理石盆。有心要送给弦姬。弦姬听了,是这等两本,不比别花,不敢亵渎。便要待张玦回了,一来说与此事,二来择定日子搬回家来。谁想张玦因送信要出山去,便暂不得办。这回一来,便是要向那女先生告诉,一则谢过赠花之恩,二来致不能即领之歉。
既回了院子,里头那些姑娘们,哪里还放过她。围上了一圈,打趣的揉搓的,笑骂的调侃的,只是玩闹,一如旧时。
金铃先抱着笑道:“你们看这小蹄子,得了个老公了,再不理我们一理。好大心的人儿!”
桃青携着手也笑问道:“怎么得空上我们这儿来?你不在家陪镜渊么?”
阿暇一直不长大,现在只到弦姬腰上这么高,也如从前那样,腻在她腿上,哈哈地笑。
又有一个小姑娘,只得十岁大。三年前她七岁时,才入了姐姐门。那时在院子里,已是终日跟着弦姬。彼时已呼她为“簪娘”,今儿又得见了,亦不改称呼,羞怯怯地拽着弦姬衣角,跟着走来走去。
弦姬一边跟些娘们儿抬杠顶嘴嬉笑,一边摸摸那小姑娘的头。这小女娃儿在外本无名姓,姐姐托着下巴看了一眼,就说她家祖上复姓欧阳,院子里便只唤作欧阳。弦姬便问她学里念书事宜,女红针法等等。
一时来至姐姐房里,更是热闹。姐姐别话不说,先使弦姬来,再像从前给她梳尾巴。弦姬此时身量已足,不坐在脚踏上了。欧阳搬个绣墩来,弦姬便坐着,捧着姐姐一条尾巴,笑吟吟地梳理。
姐姐久不得弦姬服侍,此时又得她梳尾巴,喜不自胜。躺在床上,将一条尾巴夹在两腿中间,拿腿根摩来摩去。又把那玉来,自项颈一路往下,摁着自己揉身子。嘴里还哼啊哼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花仙在旁喝茶,看着姐姐那个样子,笑道:“你们看看她,浪成这样。就该簪儿嫁人了,再不回来伺候她,你看她还浪!”
姐姐笑道:“这里这么多个,就簪儿梳得我爽快,你看不过呀?你来伺候我,看我稀罕不稀罕!”
弦姬也好久不来这里,此时见与从前一样,各个欢笑闹腾,自己也开怀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