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自然恩爱无极,两口子少年夫妻,每日里成双捉对,如胶似漆,好得蜜里调油。朝起同浴共衾,暮回画眉点唇,闲时颠鸾倒凤,乐处吟歌赏琴,果如天上人间,真乃极乐世界。
他两个又都是会些家务的,亦不需使唤甚么下人。每日午间,张玦在楼上念书,弦姬自烧了两个小菜,一壶小酒,一盒托盘,上楼来寻张玦。那张玦念书未知。弦姬便长跪在张玦面前,把那托盘高举眉上,口里道:“贤妻有才,自办珍馐肴馔,未卜家间愚夫,肯享酒食否。”
张玦抬头一见,慌忙掷书离座,亦倒身下拜,俯伏在地道:“拙外何德,有妻若此。生受惶恐,深感眷顾。”说罢接过盘来,放在桌上,回头立马扑上去,揉着弦姬笑道:“你刚才自称贤妻呀?我是愚夫啊?”弦姬娇笑不已,身子扭来扭去的,作势挣扎。
如此度日,哪知岁月。后张玦见楼下小院,空荡无物,一来身闲,二则有兴,便去铁匠铺里,打了一个锄头,一个铲头,寻两根木柄,做成锄铲两样。要去山里,寻几本花草来种。
弦姬道:“山间花草,未得姐姐允许,贸然去取,恐至不好。待我去与娥姐商议了,若得言语,再办不妨。”张玦应了。
于是弦姬去找了药娥来,药娥却使她去寻后头,弦姬小时念书所从老师。那女先生多有花草,栽种在书堂前后。听得弦姬来求,喜得捡了好些,自己素日爱惜的,吩咐好生照料,若弄死了,再打手板。
弦姬笑着低头应命,唤张玦来搬取回家。张玦看时,见有茉莉紫薇、丁香芍药诸般不等,自是欢喜,便都运回家来。在家小院里,锄了两片花圃,围绕三面墙下,将花移种在内。又有些花儿不得种下,亦将花盆,沿着那花圃,依序摆放。
待得来年开春,见那花儿尽都成活,兼且地上草儿破土,只见一片苔青草碧,花红似火。两个看了,更是笑颜逐开。
又因一场春雨,萌动弦姬一个念头,就唤张玦去,小院内搭了一个棚子。姐姐处求得答允,去山口取了几捆藤萝来此。亦栽种在地,将那藤萝缠绕紧系,盘在棚上。张玦依言语办妥,却又另生一事来。便就使锄,掘地挖土,在院内凿了一个小池,山间觅得岩石,嵌在地里,小溪担来清水,贮在池内。弦姬赤足踏入,那池水只得没过小腿,将及膝盖,甚是清凉。
就又索性妆点齐全。便又山里,捡来碎石,铺成石径。张玦石料店里,打磨得一张石桌,四个石墩,将来摆在院内。如此,石径盘曲,石桌水池,各在左右,再外一圈花圃,顶上紫藤垂拂,遍地碧草茵茵。
又一年过罢,两个仍好得情浓意蜜。弦姬见那一池清水,忆起年幼之时,与张玦一块儿玩水的情形。那时只得一个木盆,就摆在地上,里头一盆凉水,浮几个娃娃木人,两个蹲着戏耍,也能玩上一天。如今年岁已大,再无此乐,非复无忧了。
却因两人心意相通,张玦每见弦姬弹琴,依偎身旁,看得久了,也有些意思。弦姬便教他弹奏,先自那简单的指法练起。便学那容易些的曲子,《木兰》、《浣纱》之类,向后学到《一剪梅》、《水调歌头》这等,再后便是难的了。
张玦本来聪颖,不说一学就会,也能久练而熟,熟则生巧,便也弹得似模似样。只是诸般古风雅调,指法虽然不繁,其中意境非浅。张玦火候心性,皆未及此,故演来不成曲调。好在又并不如弦姬旧时,需凭此衣食,只不过二人做耍,也不必强求。
原来,弦姬教张玦弹琴,却另有一样心思。待张玦指法熟练了,便与他两个并肩弹琴。一出左手,一出右手,互相搂抱在侧,两个一左一右,分手来弹。
这个玩意儿,张玦耍了也觉新颖。只是起初节拍不合,一首曲子,要练许久,方才流畅悦耳。向后渐渐地默契生起,再演奏时,已能如一人自弹,妙美难言。
光阴似琴,流水不归,倏忽又去二年。
这夜正值七夕。两人齐演了一曲,心意相通处,酣畅淋漓。便去楼上窗边,一张春凳上躺歇。原来张玦扎那一个棚子,却恰高至二楼窗上,好让藤萝垂在窗前。弦姬伸手出去,揽拂紫藤,一时手惹花香,便回身俯在张玦胸前,将一柄团扇,摇着玩耍。
房内摆着一架去岁药娥送的屏风,映着灯光,甚是好看。弦姬见了,笑着念道:“银烛秋光冷画屏……”张玦听罢,劈手夺过弦姬手上那一柄团扇来,在弦姬头上扑地一打。
弦姬作怒笑道:“好啊!你拿我当虫子啊!”便两个厮抵着头笑闹起来。
闹毕弦姬趴在张玦身上,合眼不语。张玦抬头望着窗外,亦不说话。
过得多日,这天张玦在书堂处监考诗赋,罢了且不回家,只去在山口大碑处,立地看那山下。原来,彼时道长临去,曾说一二年间,倘若得便,就使人传递一个信息回来,以报平安。至今多年已过,不曾见得半点音讯,张玦甚是挂念。故此每思念时,便来此眺望,只盼山外来人,好询问红尘中事。
那山里,虽浓雾弥漫,却非终年如此。姐姐处若有令下,自然雾散。另每月初一十五,若有天风激荡,亦可稍通外界。此时正当八月初一,秋风飒爽,山雾散去,那山下众壑殊阴,并无来者。
张玦站了一时,见无人来,便转身抚摸那一块大碑,看着碑上古篆,思想千古来去之事。
静得一刻,正要回家,谁料忽听得几下兵刃互击之声,夹着呼喊打杀,远远地传进山来。
张玦听了,心里一惊,迈步望山外奔去。方出了那山口,山外脚下,水洼浅乱之处,两伙人,前后追逐,将刀剑互伤,望山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