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簪儿一见,轰去魂魄,大喊一声“爹”!便见那老汉跪在地上,捶胸哀嚎。忙下去扶着她爹爹,见他眶内已空,两个血洞,还在冒出鲜血,已满面绛红,重伤失明不复了。
簪儿一面哭,一面拿手去爹脸上,胡乱抚伤止血,又一面嘴里慌忙念道:“姐姐……姐姐……”正抬头四处一望,已见姐姐半空里,飘然降下。此妖一至,便伸手指,在黄老汉身上点了几下,那老汉就昏睡过去。又见姐姐抬手,唤风来,把老汉簪儿一并卷起,飞去小溪对岸破庙里头。
进了破庙,姐姐一把将香炉打飞,使风把老汉摆在供桌上,簪儿也缓缓降下。那簪儿一得落地,便上来看觑父亲,又转头扯着姐姐的袖子哭道:“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爹爹……”姐姐一面抬手,指着破庙角落,张嘴唤道:“你去,请药娥来,要快。”一面摸着簪儿的脸道:“放心,没事的。”
簪儿只觉一阵风过,不多时药娥已来了这里。便又转过去唤道:“娥姐!你救救我爹爹。”那药娥闻得鬼魂说姐姐着急请她来,已带了药箱在身,进来见了这情形,心中却晓得了一半,也就一头开箱取药,救治黄老汉,一头出言安慰簪儿。
姐姐得了药娥来此,心知老汉性命无碍了,又见簪儿在旁,泪眼观看,自己心中悄悄一叹息,退出了破庙门外,转身看着青丘里头。
那小镇上,因方才簪儿老汉两个,闹出动静,且近些时日,夜中有那镜花行走,晚间亦有人并不熄灯。那三窗五门,一二个凡人,伸头来看,探身去瞧,不似往时夜里平静,安宁祥和。
外界纷扰,杀孽暴行,那戾气,亦渐渐地渗入青丘里来。此二回行事,皆不得不使凡人遭受苦难。姐姐九尾垂下,静静立在破庙之外,仰头看着月亮,思忆起前尘往事,回想着旧梦昨情。
次朝晨钟响起了,簪儿一夜陪着老汉,并未睡得。姐姐已唤药娥回去。这里秋社已过,再无人来,才得宁静。
那老汉眼上,已包了数圈纱布,虽是重伤,却得了性命,仍躺在供桌上,未能得醒转。姐姐唤庙里的小鬼,去搬了两个椅子来,便与簪儿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簪儿夜里已洗净了手,此时坐在供桌之旁,握着老汉的枯手。她一面劳了半夜心,一面疑惑了满肚问,又有些儿怕姐姐,直至此时,方敢出声问姐姐道:“姐姐……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狐狸精歪摆着九条尾巴,翘着腿,两手握在膝上,坐在一旁。闻言先道:“簪儿……世上的事情,你信不信,纵使无人有心为害,亦要有人吃苦受罪?”
簪儿听了回道:“簪儿信的,家里也曾经过,就算大伙儿都想着要好,没人使坏心眼作弄别个,也有人自为吃了亏了。向后一件事情,大家闹得都不开心之时,也是有的。”
姐姐见簪儿如此说,便问道:“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簪儿看了看父亲,含泪道:“簪儿不知道。”
姐姐说:“因为啊,世上的事情,并不是只有人在做。天,也有一份在里头呢。”
簪儿见说这话,先吃了一惊,张着嘴,呆了一时,又去问着姐姐道:“天……天为何要这样,为什么?”
姐姐微微笑道:“天意难测,谁都料不到,亦也不晓得。然则,并非只有这等事坏了。须知,有些事情,纵使人人都使坏心,谋私利,要害人,最后竟变作了好事,这样的时候,也是有的。”
秋日已高,金风飒爽,破庙里头,黄老汉渐渐醒来。才子姐姐在这儿,告诉了簪儿昨夜的情形,又嘱咐了些儿事,便回去了。留他父女二人,好叙别情。
那老汉醒了,先觉一片混沌,呻吟一声,便听到簪儿的声音,在旁喊了一声:“爹。”便开口道:“二妞……是你呀,我……我……”话还未说得出口,便听见簪儿道:“爹先别忙,喝口水。”就觉得颈后一只手,托着仰起头来,唇上一圈水凉贴上来,里头冰爽的凉水,正是天降甘露。便喝了两口,又复躺了下去。眼眶里隐隐地疼痛,又要抬起手来,想摸一下。谁知簪儿拦住了,听得她道:“别摸,姐姐说了,这个伤治不得了。药已敷好,放着别管它,便好得快。”
这黄老汉听见如此,先松口气,想起了昨夜之事,便问簪儿。簪儿说了,是这山里的人,救了老汉性命,在此安歇,不须多恼。那老汉又问:“那……昨夜那一个女子……”
簪儿听了道:“姐姐说,这镜花生来如此,一旦盛开,霎时便要凋谢,不能长久的。”
老汉听罢叹息一声,不能释怀。父女二人静了一刻,黄老汉便问起簪儿这些年来的境况。簪儿依姐姐的话,只说道在那院子里,姐姐妹妹都待自己好,自那小时起,认字学琴,礼仪待客,又会做几个菜,一手针线,诸般事体晓得,且是顺遂。
这黄老汉闻说毕欣慰起来,握着簪儿的手,欢喜道:“二妞……我的女儿,会弹琴啦……二妞……”簪儿又说道在这里,改了名字,唤做玉簪。老汉更是欣喜。
那簪儿见了父亲欢喜的样子,眼中盈盈流下泪珠来,好在老汉两眼已盲,并不得见。便将袖子拭了泪,强打精神,出声问老汉家里的情形。
黄老汉见簪儿问了,哪里好说,又哪里能不说,如何开口,又怎能瞒骗女儿。踌躇一时,只得一一说明。簪儿听得长兄失踪,家园被毁,老母病逝,这许多变故,压在父亲肩上,怎能不伤。就用好言宽慰,父女重逢,自应欢喜,世事无常,人力之所不能处,只索由他。
又想起了方才姐姐的话。那时姐姐要簪儿问老汉,若要在山里镇上住下,只得在这破庙后进,那一个小房里,老汉肯是不肯。簪儿自己虽亦觉得,不能让老汉去院子里住,但镇子里头亦有偏僻空房,如何不让老汉近些住下。但姐姐的话,簪儿从未敢不从过,只得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