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都好了。绮兰的衣服红绫却穿不合身。因她身量高挑,便换穿嫂子的,仍是短了,只好将就。
那里几个,便一同去绮兰房里,在她床上抵足睡下,不一会儿都沉沉地入梦了。
那红绫却睡不着。她蜷在床上,指甲抵着嘴角,心里一会儿想家,一会儿想人,思来念去,心潮不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门慢慢开了,一个人站在那里,端着灯火。这姑娘唬了一跳,细看时,却是绮兰的嫂子。那嫂子也见红绫醒了,便向她点了下头,招一招手。红绫便起身,低头看了那三个挤作一团,睡得香甜,又给簪儿掖了掖被子,把她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去,这才出来,跟着嫂子去她房里。
来了那嫂嫂房里,见箱笼堆叠,床榻整洁。那嫂子进来,将灯火放在桌子上。才见了桌上一件袄子,几面鞋垫,方晓得这妇人先前还在做缝补。
这嫂子请红绫坐了,两个通了姓名,红绫便唤她作“尤嫂”。
尤嫂因方才见了绮兰脸上,好像有点伤痕,却因夜黑灯暗,看不清楚,又不好当人面问她,且看红绫比她们年长,于是等那三个小的睡了,才唤红绫来,要细问明白。
红绫心里,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眼前这位,是绮兰家里的亲人,如何不告诉她?便将那左府里的情形,绮兰遇到的境况,她救了绮兰的手段,并来这里的缘由,通都说了出来。只不好说青丘里的事情,而轿子的奇异,也不能告诉人家。
那尤嫂本已拿起针线,一边听着红绫说,一边做着。听得一半,已放下了袄子,静静地听。
好在事关她家里人,亦且经历凶险,又伏着后患,于红绫簪儿她们三个为何深更半夜跑到老林子里去,倒无暇顾及了。
尤嫂听完了,眉头深锁,说道:“你们杀了人了,又放走了两个,这事不得干净,必然要糟……这可如何是好。”
红绫不晓得为何必然要糟,也不好问,便在一旁呆着。
那尤嫂想了一回,便道:“若然来日事发,说不得只好使钱来消灾……我们家里又难,怎地好么……”静了会儿,又道:“既是如此,外子是在衙门里当差的,有他帮忙,这事或许还有些余地。”
红绫听到她说起自己丈夫来,起了兴致,探过来便问道:“尊夫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么?是干什么的呀?”
尤嫂见这姑娘,竟这么问,先呆看了看她,拿起针线接着做,还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也不是甚么体面的活儿,左右不过是些巡捕公干。”
红绫哪里这就放过她,笑嘻嘻追着问这问那,从外貌长相,身长体短,问到行动言谈,举止礼仪,平素夫妻情义,旧时家中茶饭事、枕边事、争吵事,一件件地问过去。幸得那尤嫂也有耐心,又好说这些,也笑与红绫聊起来。此一夜,这两个妇人姑娘,点着一盏油灯,说说笑笑直到深更。
次朝,天还没亮,红绫睡在被窝里,便给人推着喊道:“醒醒!醒醒呀!”红绫睡眼惺忪,睁开眸子见绮兰着急地推她起来,又听她说道:“赶紧起来,昨晚上那个案子发了,咱们得吃官司!怎么办呐?”
红绫还没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道:“吃官司?干嘛吃官司?”这才发现簪儿桃青两个也起来了,在一旁边换衣服边听着呢。
那绮兰急道:“昨儿夜里杀死了人了,那两个跑了的去报官了,这当儿正差人抓咱们呢!”
红绫起来了,坐在床头上,揉着头发说道:“干嘛抓咱们?你不是说,那厮是个坏人,杀了才是好事嘛?”
绮兰更急了,大声道:“理上虽当,法上不容!”
红绫道:“法?甚么法?”
绮兰一口气顶上来,瞪着眼道:“王法!”
红绫便道:“王法怎么的?好大么?”
绮兰争些儿气晕过去,龇着牙道:“世上还有甚么能大得过王法去?”
桃青在旁,系纽结扣,听见了说道:“只除你做了大官,那便不怕王法了。”
簪儿还不晓得她们在争什么呢,穿好了衣服,傻傻看着。
原来,那两个跑了的,后来凑到了一起,商议一阵,互相帮着回去了。因死了人了,便去衙门告发。因是左府上的人命官司,衙门倒也乐得管管。那左府虽然是个害民的大户,却爱惜脸面,这等事情,多是遮掩过去,故此便有些油水可捞。且据这原告的人说,是府上的丫鬟,伙同了杀人强盗,谋害死了他们的人。那大户家里的丫鬟,自然是乡下的姑娘,卖进去的。那小门小户,干系上了这等事,若要保家里人,也难免要破费些。故此两头皆有钱拿,衙门便一早儿差人,前往左府上去拿问;又批示了仵作公吏人等,前往案发处,检验杀死尸身,明白填写尸单格目、禀复文案,收敛死者;又签发公文押帖子,仰缉盗捕役快手,来绮兰家里,要捉拿杀人强盗正身,并同伙犯人等。
还好险在她绮兰家,邻舍里有夜归的人,在衙里做工,听得了这般事情,仗义赶回来报知。谁晓得绮兰她爹娘怕事,见说夜里来的人,是杀人凶犯,女儿是同伙共犯,吓得跪天祷地,便拖了儿媳妇,出了门去,不容她回家告诉。又把锁链来,将前门锁上了,把家女儿并红绫几个,困在屋子里。
绮兰早间听见说话,起身去看时,才晓得了这事。忙回来叫醒红绫几个,前门已锁住了。红绫听见铁链的声音,才知道不妙,忙忙地穿了衣服,鬅松头发,也不及梳理,只得把一根红带子,一束束在颈侧。
当下几个忙去前门看时,已锁死了在外面。红绫推着门,望门缝里一瞄,见了尤嫂,并两个老儿,想是绮兰的爹娘了。又见有穿皂衣跨单刀的官兵,正在那里说话。绮兰也在下面瞄见了时,着慌道:“后门!后门!”便拔步往后面跑。红绫簪儿三个便跟着来。
谁想得后门上,也早被绮兰老爹,在外锁上了,推不开门。绮兰急得哭道:“怎地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