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便去寻药娥。在丹房里见着时,与几个妖精研碾些药材。簪儿便过去,小声道:“娥姐,嗯……我想要些儿钱……去买个蒸糕来吃。”
谁知此话一出,旁的一个立马指着簪儿,笑道:“一看就是扯谎,必是拿这钱去寻那个新来的阴阳先生算卦的。”
簪儿大吃一惊,慌得不知怎么才好。她头一回撒谎骗钱,就给识破了,心里又是愧、又是怕,眼眶儿一红,险些儿哭了出来。
门外金铃与几个小姑娘,趴在门边儿上偷听呢,见是戳穿了,小声私语,唬得几个撇下跑了。就金铃担心簪儿要吃罚,大着胆子仍在那儿偷听。
药娥见了簪儿这个样子,放下了活儿,站起轻轻地笑道:“你跟我来。”便带簪儿往外走。金铃看看要出来,也慌得跑开了。
那簪儿心里正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药娥是怎地呢,只得跟走。然这药娥并不是个轻易动家法的,只将簪儿带到了无人处,低下身子来,拿手捧着她脸,替她拭去了将滴未落的泪,微笑柔声道:“我晓得你心里是好的,只是拗不过人家,才来我面前撒谎。其实,人活在世上,不说些谎话是不行的。你以后长大了,会慢慢地懂。今儿的事,你要记着也行,在心里好好想想,要忘了也行,就莫往心里去,当作个小事儿,明儿就过去了。”说着望着簪儿的脸,见她点了头,摸出小半吊钱来,拖起簪儿的小手,将那钱放了些在她手里。又笑着好好地道:“这些钱,你爱去买东西吃也行,请她们也吃些儿;爱去算卦也行,回来给我说说,那个先生怎么算的。”
簪儿这才展颜露笑,两手握着那钱,道:“谢谢娥姐。”药娥抬了下头,道:“去玩儿吧。”簪儿方转身去了。
出到前面来,却见金铃正捉了那几个跑了的,怒骂他们不讲义气。看到簪儿出来了,都围过来问呢。旁的几个都臊得不敢看簪儿,金铃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都来好言好语地说些道歉的话。问了药娥的言语时,见说骂也没骂,罚也没罚,倒还给了钱了。一大伙儿欢欢喜喜,便簇拥着簪儿,要出门去。
谁知到了门口时,却撞着了柳氏。这柳氏迎送了客人,正没些事干,见着了簪儿几个,叽叽喳喳地要出门,便来问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这几个因是晓得药娥允了她们拿钱去算卦的,就抢道:“咱们要去找那个镇子上新来的阴阳先生,算算姻缘呢。”那柳氏是个新近遭逢了变故的,听了这话,想了一回,道:“我也……我带你们去罢。”
于是,这几个大的小的,便一同出门,去寻那算命的先生了。
哪知到了地方,簪儿才看到,原来这阴阳先生,竟便是净虚道长。
那道长学究天人,自幼攻读多书,《神农》、《本草》、《病理》、《内经》,于医道极是精通;又且道门出身,诸易数、星象、卦象,也善卜能解。故此在自家门前,搭了一个棚,下安着诊卦方案,焚一炉香,摆些笔墨纸砚、臂枕银针、龟甲算筹、古币杯碗等等;又一旁树了一面“医”字,静垂不动,一面树了一个“卦”字,也憨然呆立。
那棚子下却热闹,为因听说这先生,断症极准,药方也高明,便有数个来买诊的;而那买了卦的,时候未到,也不晓得灵验与否。
簪儿等上前排队时,叽喳议论。正有看了病的,取得方子去了,跟手便有个后生,坐下在那净虚道人前,说是要问前程。
这净虚卖诊卖卦,规矩却大,若是看病,无论如何,便给看了,只收二文;倘若是问卜,则又不同,说是,每卦一概三文,问凶吉则减一文,前程加一文,姻缘再加一文,却不相宅,亦不相面相骨相手。
当下那后生给了钱,净虚便与他起了一卦,看毕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来,横叠竖折,递予后生。这后生即接过来开看,旁的也凑热闹看时,见写的是“财横发,命横死”六个字。
那后生也懂得几个字,嘴里念了几遍,见旁人看他有些尴尬,便硬充起来要脸面,大声道:“嘿!不知道准也不准,若不准时,谁来怕他?若是准着了,使我有这一注横发之财,享尽了人世间的富贵,半生逍遥之后,便是横死,也死得够了!”
旁人有的一语不发,有的哂笑,有的劝说。也有的认识这后生,晓得他是北去数十里外,沉石镇上左员外府里的一个小子,做了一世下人,笑脸迎白眼的低三下四人。于是起哄喧闹,又去了不知是哪里了。
接着往后几个,便到了簪儿她们。道长见了簪儿,呵呵笑道:“也就是你们这样的,家里才让出来开心玩玩。若是别家的小姐,规规矩矩地养在大宅子里,哪里容得上这儿来胡闹。”那柳氏也随笑道:“你这先生倒会说话,如何不与人家看宅子呢,那时节,说不准便见着大宅子里的小姐了。”净虚笑着听了这话,也不回嘴。
簪儿见了是道长,心里便砰砰小跳,只往他家门里张,指望见着张玦呢。道长见了,便道:“找张玦呢?他还在念书,并不在家,不得来陪你玩了。”簪儿便低了头,不则一声。
那净虚便一一讨了各人所问之事并生辰八字,与她们每人起一卦,都写下在纸上,一个个递过来。到了簪儿时,也不与她说话,也不问她要卜何事,更不起卦发课,便在纸上写个谶子,拈来与她。
这姑娘们,齐开了看时,柳氏的是“祸在福中,净目不辨,金玉之弃,粪土之攫”。
金铃平素虽有些俏皮,此刻却将她的收着,不予人看。
簪儿也开来要看时,旁的一并围着她讨看。却是“困于情,静于心,起于缘,了于命”。
这几个姑娘,虽也有些慧心,却哪里解得此等天机,当下便向道长问要解说。
净虚只道:“你们家里的姐姐,于此道也颇有见解。如何不回去问她?若来问我,只怕有些话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