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细细,将那狐狸精拖在云颠里。她化作一阵妖风,乘着春意,须臾间,翻山越岭,一刹那,过了万水千山。霎时间便到了东土神都,天江临州。
临州城外,艳阳高照,良田万顷,耕农苦作。
姐姐变化作了一个青袍碧绦的年轻公子,径往城隍庙来。甫踏庙门,临州城隍老爷慌忙长揖相迎,连声道:“小神不知瑶君驾到,有失远迎……”话才说到一半,给姐姐摆手止住了道:“诶,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你拘个小鬼来,我有用处。”该处城隍素知这位的脾气,捡了个机灵的,嘱道:“瑶君大人但叫你做事,尽心尽力去办,莫误了人家。”小鬼如临大敌,跪下磕头,唤声“奶奶”,抖擞精神,随姐姐进城。
本来姐姐天性懒惰,走门串户,必定久耽,能躺不坐,能坐不站。临州城隍向来惧怕她上门捣乱。这次见了,正心内忧愁,怕她待到茶点饭时,不好招呼。哪知姐姐讨个小鬼即去办事,大喜过望,连呼幸哉。他却不知姐姐虽喜偷懒,更是爱宝如命,天上天下间有名无名的法宝,她总要经手,才能甘心。过不了手的,便想法子见上一见,纵无法眼见,也要用尽手段,打听谣言传说,以熄欲火。
此番出马救人,便是因觊觎落云山倾天崖那家妖怪的一件仙家宝贝,恰巧他家出事,邀自己相助,喜得即刻驾风来办。
那姐姐带着小鬼,一路上城,沿途向那小鬼细细询问城内青云王府情况。那小鬼长居于此,有何不知?当下事无巨细,一股脑儿说将来。大到青云王进朝面圣,出兵打仗,小到王府下人偷针,细作窃书,各房通奸等事,添油加醋,一件件地说与姐姐听。
姐姐给它说得乐呵,又要到人多的地方,早施妖法,把那小鬼变作了一个背篓书童。唇红齿白,娇小可爱,背着一篓子衣衫被褥,笔墨纸砚,诗词书经,文牒凭证。
他两个走走谈谈,一路上来看临州城内景况。那临州不愧神都,形胜势强,楼宇间大气磅礴,街道上人畜拥挤;屋脊一道,匍匐十里延绵卧,街巷百千,纵横九宫八卦形;衙役捕快,满城拿人,泼妇恶汉,当街叫骂;三百六十行,十万八千家,行行状元,家家栋梁;卖艺的身手非凡,跑堂的吆喝响亮,担轿的脚步轻快,说书的竹板乒乓;买卖铺上,摆满天下奇珍,酒楼茶馆,坐尽江湖虎狼;柳絮乘风伴舟渡,花香游湖笑旅人,烟雨朦胧,长虹初绽,最是人间繁盛,极尽红尘喧哗。
姐姐携着那小鬼书童,直至青云王府前,两个也不耽搁,径直去角门上扣门。不一刻里头开门应答,问罢等了片时。又一个魁梧的大汉,着装朴素,出门来便问来意。姐姐得小鬼告知,已对府中人物甚是了解,便说:“小人是南省青丘人士,乡里中了举,如今上京赶考。家严与贵府上姑爷有亲,因此特来求见,告借一宿,万望报知。”
那大汉见这后生说话虽客气,神情却倨傲,摸不清楚,便让进府来,先请客厅休息,自去寻他王府姑爷。
这姑爷其实是青云王的妹丈,但因当初倒插门来时,闹得好玩,都喊他姑爷,因此府内上下,凑趣儿顺口,也都叫姑爷。姐姐因知道青云王了得,怕自己给他瞧出破绽,因此若要在他府里偷奸耍滑,便得从这姑爷处下手。
他两个自在房里喝茶说话,看这客房,倒也精致典雅。正无聊间,一圈凡人围着一个穿锦着缎的中年男子过来了。那中年男子,便是这王府里的姑爷。听说有客到,便引着一众清客来迎。那姑爷远远瞧见姐姐所变化的后生时,却先打量了一会儿,转头又将余人都遣开了,独自个儿过来。
姐姐上前与那姑爷叙礼毕,往小鬼放在地上的书篓子摸掏,变出一封书信来,交予姑爷。姑爷打开来看后,又再细细看了姐姐一阵,才说道:“原来是白贤侄,我兄长与令尊确是堂表之亲,不期此时才见了贤侄,当真是一表人才啊。”姐姐笑着谦了几句。那姑爷更是高兴,叫下人等添茶,备上糕点果品,便在客厅与姐姐问这问那起来,又说到先人仙去,又问到家境近况,十分热情。
姐姐平时懒怠动心思,这番却微笑应答,毫无破绽。她聊了半天,已将姑爷说得舒下心来,才问道:“我自生长在南镇,不曾见过北方富贵的府邸,难得姑爷抬爱,可否带小侄贵府上四处看看?”姑爷“啊”了一声,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倒是我怠慢了。”当下便携了姐姐的手,出客房门去,四处走来,八面去看。过得那三厅五房,洞门游廊,穿堂抱厦,一路径来到后花园处。
姐姐路上留心查看,果然青云王府布置巧妙,藏风聚气处,也不招财进宝,却造福厚禄;虽不旺主泽人,却消灾避祸,好在于禳除妖邪上,并不曾见有甚厉害手段。于是胸有成竹,得意洋洋地看那后花园去。
甫进那花园,先见了一个铁笼子,就摆在园门边上。笼子里关着一只小小的幼虎,摇头晃脑,摆尾耸尻,走来走去,便如一只略大点的猫儿,甚是可爱。
姐姐见了,果然与自己在镜中所见一般无差,说了句:“这虎崽倒好玩。”当下便蹲着身子,伸手去摸那小虎。姑爷在旁边看见,急道:“诶,摸不得,畜生咬人!”
哪知那小虎贴近姐姐素手,闻到了姐姐身上的妖气,知是救兵,忙凑过来,将脑袋往铁笼空隙中间挤。姐姐的手一伸下来,便吐舌头来舔。姐姐给它舔得呵呵直笑,又伸手去抚摸它下巴。
姑爷见是如此,又奇又喜道:“这只虎崽,本是落云山下生长的。前几日我家王爷去往碧波坪围猎,猛地见这畜生闯将进来,便给军士擒了。王爷见它好看,便关在这里养着。谁知畜牲性子凶恶,见人便咬,已咬伤了一个人。然而贤侄温润如玉,竟连畜牲也喜欢,不发性来咬。”
姐姐听说,一边心下盘算,一边开口说道:“我因属虎,向来喜爱这玩意儿,家中挂着不少图画,都是各山虎王呢。想来,这畜牲也知道好歹,特待我来了,讨我欢心。”一边仍笑不停,拿手去摸着那只虎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