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门又打开,进来了一个妙龄少女,拿着一封帖子,来到床前,向那姐姐笑说:“那个痴情的公子又来了,现在房里候着呢,专等姐姐。”
药娥不理会这个,只对二妞说:“二妞过来,先拜祖师爷。”便让二妞跟着她去。
二妞走时,心里惊恐害怕已不甚巨,仍念着那痴情的公子,便分心转回头去看。
姐姐复又拿起书来,边看边问道:“他这回带了什么来?”
那少女便答说:“金子一箱一箱的,好多锦缎丝绸,古玩玉器,珊瑚树夜明珠……”
二妞自不知她们说的什么,只觉得好像挺有意思,不断地回头去看。
那姐姐冷笑一声,便说:“没什么好东西,你去打发了他。”那少女闻言,在一边捡块饼,自去了。
东面墙边陈设了香案,香炉,壁上挂着管仲像。药娥教二妞拈香叩拜,上香成礼。而后再牵手回到床边。那药娥拉过一张圆椅,自坐下来。此时灵兔早烧好茶水,药娥便取茶具,自烫壶温杯,冲泡茶叶,工夫到时,将一杯清香幽沁的好茶递予二妞,教她与姐姐敬茶。
那二妞接过茶来,看那姐姐如何来受。只见姐姐款抬娇躯,盘曲玉腿,坐起来在床上。这一坐,当即把二妞吓得失魂落魄。却见那姐姐身上白毡扬起打开,底着月白抹胸,那一张雪白毡子,分作了八条九条,便如活物一般,翻卷过来,盖住了姐姐胯间腿根。
二妞始知这一张毡子竟乃是这姐姐的尾巴,此时摇动起来,真如铺天盖地的雪花卷起倾落,还不知这床上坐着的是一个什么成精的妖怪呢。这一大惊却使二妞将药娥叨絮通通忘了干净,已不知如何奉茶,只得托着茶碗,呆立在那里。
姐姐看见,嬉嘲颔首,只说:“这一个女娃,倒是有些痴的。”
药娥无法,只得替她去与姐姐奉茶。
却见药娥立到二妞身后,环臂捧着二妞两手,拈起碗盖,挨近了姐姐,将手中茶碗举至姐姐颌下,微微倾斜。那姐姐倾垂螓首,就着她俩手中茶碗,饮了一口,闭目细品,九条尾巴轻轻抖动,好似浑身舒畅。她伸个懒腰,长长地“嗯”了一声,开口说道:“拜过祖师爷,敬过入门茶,以后你便算是我的人了,该给你取个名儿才好。”
药娥一边打趣道:“你不是说她是个妙人嘛,就叫这个呗。”那姐姐笑着便要伸手去打药娥,被她躲过了,才回嘴说:“你道我不知你什么心思?我若应了你,便说‘既这么着,姐姐该叫鸨儿了’。”那边的妖怪也笑了,一同揶揄她道:“难不成不是?姐姐还想立牌坊呐?“那姐姐也不示弱,即刻道:“你们懂什么,你姐姐也曾立过牌坊,也曾害过良人,也曾牵线搭桥,也曾棒打鸳鸯,别打岔,取名儿呢。”
朔风起时,野尸饿殍又多了不知凡几。
黄老汉得了银子,望镇上银庄去,兑了两块碎的,一吊几钱,一路直奔北镇上来,着那员外家底下米店里买了粮,连米带银兜在衣服里,便往家回。
日出时,他才出门,日落时,方到家了。老汉自将剩余的银子并些散铜钱把布袋子包着,在自家后门墙根里挖坑埋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这才怀抱粮米,转正门进屋。一进屋内,便听见自家老婆与人说话。来到门上,见是先前荐他员外家的那个婆子,心内一惊,只道是她不见送女儿过去,上门来问。正仿徨无措,寻思借口,怎奈愚钝着急,无计可施,只得硬头皮进去。
哪知那婆子见老汉进来,喜得站起来让,眉开眼笑,口内连连说:“黄哥家的好姑娘呵,好姑娘啊。今儿个一过去,便撞着了大奶奶,大奶奶见了您家姑娘,又伶俐,又好看,嘴又甜,又勤快,夸个不停呢,夸了一天了,连带我也沾了光了……”
老汉一听这话,懵起来,丈二和尚,张了嘴呆看婆子。老妻从他怀里取过米去,笑着答婆子话。
婆子续道:“这不,奶奶说‘这么的一个姑娘,卖给我们家了’,又问多少钱买来的,说可怜了,又赏了您家姑娘,又赏了我老东西,又赏了您俩口子。着我送钱来呢。”说着真把两百钱交予黄老汉。
老汉家的小子躲在门后,张望呢。
黄老汉看着手里的钱,当真难上加难。
那婆子见老汉模样,猜是怪自己待久了,过会儿要留饭,心内咒骂,脸上堆笑,连说告辞。老汉妻果然要留,婆子却不理会了。
老汉妻自张罗,老汉心内却乱。
待吃过了晚饭,等着儿子睡下了,床头听着老伴念叨女儿“怎的原本一个傻姑娘,进了大户人家,竟转性了……”咕哝许久,也睡沉下去。老汉这才起身,摸出房门,自去后门墙根,将那坑挖出来,月光下,眼见银子大钱,破布包着,一样没少。一手又捧出那婆子的两百钱来,两边俱都是眼见手摸,实实在在,心下实在惊慌。自思:“我今日确是将女儿抱去南边山里,窑子里卖了,这员外家的女儿,哪里来的?”苦思无解,遂细细回忆,今日如何去,如何卖,眼见的什么,耳闻的什么。这一下却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只除了卖女儿清清楚楚,别的一切见闻,竟丝毫没一件记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