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如苦海,人之肉身如渡海之筏,然苦海无边,筏终腐朽,唯有神魂坚固,则可舍弃舟筏,以自身之力,游至苦海彼岸。”
玉屏山,青帝苑内,一片落叶缤纷,秋风萧瑟的竹林中,白凡与五岁大的蕾依丽雅相对盘坐,周围宁静僻远,石夷一动不动,伫立在百丈之外,脸上古井无波,宛如一座石雕木刻的石像,但其身上凛厉的气息,却令方圆数里之内,没有妖灵野兽敢靠近。
而木族之人,自是自觉地远远避开,传道授法历来最忌他人偷窥,一旦被发现,绝无轻饶之理。
“人活在世间,肉身就好像是渡海的船只,而神魂就是船只里面的人。魂道想法讲究是苦海无边,船只肉身终将腐朽,不如直接修炼神魂,就好像是让人精通水性一样,这样就算是船只毁灭了,人也不会淹死。”
白凡娓娓而谈,讲述着魂宫修行的精义。他要让蕾依丽雅苏醒白辞雪那一世的记忆,其实手中有一大利器……便是能够觉醒六世记忆的‘六根慧经’!所以他直接越过灵宫和元宫让她修行魂宫道,以期她修成元神之后有足够的能力修习此圣经。
当然,根本原因在于魂宫与其它两宫在合体之前并无联系,先练此宫,之后再修炼剩余两宫并无大碍,只是若想如轮回者一样三宫同修的话,就必须先修炼灵宫,而后再元宫,否则先元宫,则无法逆向开启灵宫。
他白凡的女儿,自然一样要走最强之道,不但要三宫同修,更要如他一般,走出完美之路!昔日飘絮和白婵那时,是他能力有限,而今他亲自教导,有足够的资本使白辞雪立下最强悍的根基。
“师父……”小女孩粉雕玉琢,精致得跟一个瓷娃娃一样,大眼扑扇地看着白凡,似乎想说什么又害怕他责备的样子。
“嗯……有什么事?”
“雅儿……雅儿听不懂诶”,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神很无辜。
白凡:“……”
两人皆是无语,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后,终于还是白凡败下阵来,拉着她起身,替她拍掉了麻衫上的竹叶后,叹道:“五岁……的确是为师着急了点,既然这样就过两年,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为师今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小女孩闻言,歪着头看向他,糯糯地说道:“师父,故事是什么?能吃吗?”
“……”
白凡恍然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拉着她的小手,穿过竹林,向着住处走去,一边走,风中一边传着他平静而沧桑的声音。
“在大荒之外的无尽海中,还有一片大陆,其中有一个修真门派叫做青云门……什么是修真?”
“学道修行,求得真我,去伪存真为‘修真’!”
“还是不懂……那你晚上睡觉前再仔细想想吧,兴许哪一天突然就懂了。咱们接着刚才的,那个门派有一名女弟子,叫陆雪琪……”
…………
“后来,后来那个叫做白辞雪的女子就被他父亲亲手送入轮回啦,他说过一定会找到她的……”
他们住的小院,背依竹林,除了他们师徒二人,便只剩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两个丫鬟伺候小女孩,同时也负责教导她作为圣女的礼仪和规矩。
圣女乃是极为尊贵无上的职位,尤其是各族的第一圣女,威望与权力皆只在一族帝尊之下,但圣女同时也要比常人失去许多,终身都得守身如玉,不能喜欢任何男子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天下任何一家的圣女都要遵守。
有白凡在,自不会让蕾依丽雅遵守这些繁文缛节,她若真心喜欢谁,只要不是奸恶之人,白凡自也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但前提是她觉醒白辞雪的记忆之后,在此之前她也须得真正的做个圣女清心寡欲了,更不能破身,至于原因不言自明,也不必多说。
路过小院门口,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往前数百丈,却是立壁千刃的悬崖,悬崖下面是一片大湖,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湖面一片金黄,微波摇荡浩浩数百里尽是金光。
一个鹤发老者正坐在悬崖边,落日余晖照映在他的背影上,落寞惆怅一时竟让人为之夺神。
“神帝伯伯,你在想父亲母亲吗?”小女孩来到神农身前,满是关爱地轻声问道。
神农敛起愁思,摸着她的头,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她一直手拉着白凡的一角,一只手指头放在嘴里,说:“雅儿想父亲和母亲大人的时候,也会一个人站在这里,和神帝伯伯刚才一样发呆呢。”
“哈哈……世间让人想念的,可不止父母啊”
神农闻言,莞尔大笑,但笑着笑着,却仍旧掩饰不住的散发出怅惘悔恨之意。
“大荒305年4月,我在南际山顶一剑击败琴鼓九仙,少年成名春风得意。那一夜,我与丁香仙子并坐山顶溪边,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别在她的头上,却被她径直抛入瀑布之中。”
“同年6月,我重返南际,并将两朵碧玉海棠送於丁香仙子,相处三日,丁香决意抛下亚圣女之位,与我白头偕老。但这时,适逢木族第一圣女空桑仙子来到南际,在丁香仙子的引见下与我相见。然而她却没想到,我与空桑仙子竟然一见钟情,数日之后,丁香仙子发现此事,黯然离去。我那时年少轻狂,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至今想起,才发现她那时的背影竟是如此伤心欲绝!”
“大荒357年,我与空桑私会在这青帝苑,却被木族长老会当场发现,空桑因触犯圣女族规而被流放东海汤谷。哈哈……我贵为大荒神帝号令五族,却不敢违抗族规,竟眼睁睁瞧着她被流放汤谷。她登上囚船东渡汪洋的那一刻,柔肠寸断心如死灰的眼神,仿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如果可以回头……不可以回头,没有如果啊!神帝……神帝!我这一生,为了这两个字,伤极了两个无辜女子,是对是错?”
重临旧地,一幕幕在眼前宛如昨日重现,每次来到青帝苑,神农都会心中愁闷,但这一次,却似乎格外悲沉,想他大荒神帝,纵横一生,庇护万民,万众敬仰,到头来却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何其可笑?
白凡默然,若果换做是他,即便不做神帝,杀个天翻地覆,也定不会让空桑仙子被带走,但……正因为这样,他只是白凡,而不是神帝神农!尽管他修为再高,也永远得不到天下百姓的真心敬爱。
这无关对错,只是选择。
每站在一个难以抉择的十字路口,其实大抵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哪条路是对的,毫无疑问,知道就是知道。可很少有人去走对的那条,为什么?
因为太他妈难了!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但能够做到趋苍生之利,避苍生之害,而忘记自己的人,才能真正称得上伟大。
所以,白凡才会敬重神农,诸天万界,他也许是自己所经历过最无私的人了。虽然不认同,但不代表他不会尊重,倘若世上都是他自己这种随心所欲的人,大概也不会有任何希望了。
“对也罢,错也罢,爱也好,恨也好,总之空桑仙子此生想必都念着神帝,而神帝一生也忘不了她。既如此,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总比那些一生都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人要好许多啊。”白凡似笑非笑地望了眼独自伫立在一旁的青帝灵感仰。
灵感仰眼神一凝,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在狐疑白凡是什么意思,他暗恋空桑仙子的事,乃他隐藏在心中最深的秘密,连神农都不知道,白凡却从何处得知?方才最后一句明显是在暗指自己。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神农倒没发现二人间的异常,空中喃喃,连续念了几遍后,登时目光明亮起来,颓丧之色,竟在顷刻间一扫而光。
“好一个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神农纵声开怀,似真的迈过了此生一道大坎,朝着白凡深深拜道:“多谢先生指点”。
白凡微微一怔,随即侧身让过,正要开口时,却见他已然转身下山而去。
“此间事了,我也该下山继续游历了,那本‘大荒经’还有许多地方不曾记载,我还想在余生将之补全哪,诸位好友,就此拜别!”
白凡眼见他离去,神念一动,忽地一块玉牌在手中浮现,一面刻着两字‘仙古’,一面刻着两字‘太初’,直接挥手用神念送了过去,喊道:“神帝替我找到画像之人,我便欠你一个许诺,日后若须用到时,只管来找我,如不能亲临,便让人拿着这块玉牌来,也是一样!”
神农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将玉牌收入怀中,越行越远,一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半山腰,传来他沧桑沉淀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