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得知了丢马的过程,心里总算有了一些舒缓。剩下的事,就是查出那些马去了哪里。
一百多匹马,按理说不可能凭空消失,总要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即便是金超亲自参与了偷马,竟也不知道马的去向。可想而知,对方早有筹划,一环扣一环严密非常。
至于鄜州兵马都监,秦重暂时没去考虑。一则没有证据,仅凭金超的口供,不足以指证。另一则,兵马都监手握兵权,一旦打蛇不死,秦重便会处于危险之地。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马。幕后黑手,总有与他对阵的时候。
秦重琢磨着心事,手里摩挲着一根小小的竹管。忽地,秦重感觉到手中异样,不由凑近了观瞧。只见细细的竹管,只有婴儿手指般粗细,透着青绿油亮。显然,这是常有人摩挲的结果。
竹管的一端,小小地刺着两个字,甲邑。若不是摩挲了半晌,还真不容易发现。
“甲邑?”秦重端详着两个字,却完全不知何意。遂向金超问道,“你可知是何意?”
“不知。”金超说道,“高庆等人,根本不让人靠近鸽笼。”
秦重摇摇头,看着竹管似是一条线索,但这条线索却不知所云,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只是事到如今,急也急不来,只能先与老鬼等人汇合,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一转头,又看到了床上躺着的金超,秦重眉头一皱。此地事已了,他不想再停留下去,但是这一帮土匪,可该如何处置?秦重头大起来,他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总不能,全杀了吧?
“公子饶命啊。”忽地一下,金超从床上翻了下来,跪爬在地大声地求饶。
金超是行伍之人,对杀意甚是敏感。秦重这里只是转了一个念头,而床上的金超竟有了察觉。当下也顾不上身体的伤势,忙慌扑下地来没口子地求饶。他这个举动,倒是让秦重愣了愣。
这是一个很惜命之人啊,秦重目光闪了闪,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你且说说,留下你的性命,对我有什么用处?”秦重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我?”金超猛地一抬眼,却不知如何回答。“我愿为公子牵马坠蹬。”
“用不着你牵马。”秦重只想翻白眼,戏文里话,也拿来忽悠我么?“再想。”
“啊?”金超想不到自己还有啥用,急得满头冒汗,只能一个劲地磕头。眼看着,额头上青了一大块儿,冒出丝丝的血来。“公子啊,寨子里还有不少金银,全都送给公子。”
“用不着你送。”秦重一撇嘴,腾的站了起来。“再想不出,只能宰了。”
“我?饶命啊,饶命啊,我实在想不出来啊。”一个汉子,竟急得痛哭起来,鼻涕眼泪一把。
一见这个情况,秦重觉得腻歪起来,不再搭理金超,抬步走出门去。郎宗瑜紧跟在秦重身后,也出了房门。临出门之前,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金超。却见金超满脸死灰,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这人要来何用?不如宰了干净。”郎宗瑜嘟囔一声,将金超抛之脑后,追着秦重去了。
房门外,李三王二战战兢兢,一见秦重出来,连忙上前见礼。整个寨子的人,都被关了起来,只剩下他俩跟在秦重身边听吩咐。他们不知秦重性情,对自己能否活命忐忑不安。
“寨子中一共多少人?”秦重问道。
“总共五十二人,男子三十七名,剩下是十五名女子。”李三已清点清楚,立时回答道。
十五名女子中,七人是金超妻妾。而其他的女子,则如营妓过得苦不堪言。这些女子,包括金超的妻妾,都是从山下掳掠而来。此时,李三目光躲闪,这些龌龊事让他无地自容。
“寨中这些男子,都是什么来路?”秦重又问道。
“大多都是山中猎户,也有些逃兵,被金寨主招揽到山上。”李三回答道。
李三王二这两人,跟随金超的时间比较早,因此对寨中诸事很清楚。甚至,同官城经营当铺之事,就是二人说出来。秦重又随意问了一些事,吩咐二人将寨中人都集中起来。
“老大,咱们要干甚?”见李三两人走远,郎宗瑜问道。
“收编了他们,替咱们跑腿儿。”秦重笑着说道。收编了这些人,当然是为了找马。这些人土生土长,对猫耳山熟悉之极。若说有什么蛛丝马迹,一定是这些人找出来。
“怎么收编?”郎宗瑜一直认为,收编是官府的事儿,秦重又不是官儿,那怎么收编?
两人说话间,一众土匪都被带了过来,乌泱泱站了一院子人。这些人,基本就是昨晚那群人,都见过郎宗瑜和秦重的威风。此时一个个惴惴不安,低头等着自己的命运。
官府对土匪啥态度,每个人都很清楚。只要被抓到,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这一点,秦重也知道。官府对其他犯罪,或杖责,或流放,尚有活命机会。但是对土匪,深恶痛绝,非杀不可。
因为落草为寇,就是与朝廷为敌,是造反。朝廷维护安定,岂能容忍?
至于招安,另当别论。因为官府剿灭不了,只能换个方式平灭。
“你等可知,造反该当何罪?”秦重冷冷扫了一眼众人,高声说道。随着秦重问话,一众土匪更是连头也不敢抬起。占山为王活得痛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不归路。
“造反之罪,诛灭九族。”秦重冷声喝道。“一旦被官府抓到,不仅丢掉自己的性命,父母兄弟姐妹,皆要受你们的连累。甚至祸连九族,成百上千的族人性命,都要被你们的愚蠢断送。”
这个年代,宗族观念极强。一门一户几乎无法生存,而要依仗宗族的力量。如今很多村寨,左连右牵,几乎都是一家人。就算不是同姓,也有着各样的亲戚关系。
更有很多官员,入仕之前凭着宗族供养,待得官之后回报乡梓。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俚语,也是从这里生化而来。没有人可以独自而活,这是这个时代百姓的共识。
“嗡”的一阵哄乱,只见一群土匪,乱七八糟地跪在了地上。有高叫求饶的,也有狠命磕头的。其实,很多人的意识中都认为,落草为寇大不了豁出一条命。而没有几人明白,还会牵连亲人。
秦重冷眼看着,任他们乱糟糟地吵闹磕头,并不急于说话。人心百态,越是生命受到威胁之时,才会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如眼前,有痛悔哭泣的,有茫然无措的,也有不动声色的。
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瑟瑟收敛了方才的情绪。越是如此,气氛越是压抑。不大一刻,就有人似是承受不住重压,“扑通”一声又跪倒了地上。更有几人,撒腿就向寨门冲过去。
秦重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李三王二一眼。冷冷的目光,让两人心中一阵惊跳。
下一刻,李三摘下弓箭,抬手一箭射出。冲在最前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手脚抽搐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王二也反应过来,连忙摘下弓箭,跟着李三一起弯弓搭箭。
“扑通,扑通”几声,又是三人接连栽倒。逃跑的四人,连大门都没有摸到。
“还有哪个?”李三杀了人,心中反倒平静下来。此刻怒视众人,厉声喝道。他很清楚,这是他的投名状,既然杀了人,自然也就再没退路。但是,起码命保住了。
整个院子里,好似一下到了冬天。虽然烈阳高照,却依然是冷风嗖嗖。人群下意识的往一起挤,似乎只有这样紧紧的挤在一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和温暖。这么多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俺高大牛,愿意听从秦公子之命。”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人,扑通跪倒。
秦重打量着这个高大牛,心中感叹。人群之中,从来不缺聪明人。不管是土匪还是军伍,只要是一个团队,永远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头脑清楚,懂得权变,看的比同伴要远。
“俺也愿意。”
“俺也愿意。”
“俺也愿意。”
..........
有了第一个带头,后面自然不会缺少跟随。没有数息功夫,院子里又跪下一片。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甭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求得一线生机,跟谁不是跟?
李三这时福至心灵,一把拉住王二跪了下来。
“恳请公子大人大量,给我等一条活路。”李三大声喊道。
“公子给条活路啊。”
“活命大恩,永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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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砰砰磕头,其余众人也是如此。一时间,院子里尽是砰砰磕头声。
看着众人磕头的样子,郎宗瑜眉头紧皱,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模样。他直到此刻,也没有明白秦重的用意。按他所想,这些人武艺糟糕,根本派不上用场。带上他们,岂不是多了累赘?
这时,秦重缓缓走上高台,俯瞰着一众土匪,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腰牌花纹繁复,镂刻很是精美,非是军中工匠模仿不了。这块腰牌上铭刻着他的军职,可以证明身份。
“秦某隶属沙苑监骁骑营,军职十将。”秦重晃晃腰牌,随手又揣进怀里。
“李三参见秦将军。”李三率先向秦重行礼。
“参见秦将军。”
“参见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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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重摆摆手,对所谓秦将军的称呼不以为意。接着说道,“落草出于无奈,各有各的伤心事。也因此,秦某不愿多添杀孽。不过,若要跟随秦某,却要守秦某的规矩。若不能遵守,可以就此选择离开。”
“我等愿守秦将军的规矩。”有人喊道。
话音未落,一众土匪又乱七八糟的喊起来。秦重摆摆手,止住众人喊叫。
“秦某的规矩简单,只有一条。”秦重嘴角翘起笑意,说道,“从命者生,违命者死。”
土匪们一下安静下来,怔怔的品味着这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