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十一、申时、杭州府衙内院、隆兴居】
在屠青青的一番点拨之下,徐恪茅塞顿开,对官场上的一些窍门有所领悟,也终于对杭州府盐税之事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整个杭州府的盐税,名义上是由杭州府衙在管辖,但由于盐牒与盐引签发之权尽在江南道衙门,因此,能够决定杭州府盐税数目多少的权利,其实全在江南道衙门,也即是说,全都由汤山劭一个人决定。
原因很简单,无论在大乾国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大乾国之内任何一个人,你要制盐贩盐,就得有官府发放的盐牒,你要运盐存盐,就得有官府签发的盐引,若无官府签发的盐牒与盐引,那么你手中之盐就是私盐,依照大乾律令,贩卖私盐是重罪,轻则资产罚没人员流放,重则砍头!由此可见盐牒与盐引之珍贵。既然盐牒与盐引如此之珍贵,那么官府就不可能随意签发,往往谁出价更高,盐牒与盐引就归谁,也因为贩盐生意获利巨大,有多少盐商为了获得一纸盐牒,甚而不惜扑上全部的身家血本。
汤山劭手中既掌握着盐牒与盐引签发之权,自然可以对各路盐商漫天要价。往年,汤山劭为了照顾分水堂,几乎将整个江南道的贩盐生意尽数交给了方家,而其它的盐商就算能分得一杯羹,也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杭州分水堂在江南四府势力庞大,也无人敢去与之竞争,是以整个江南道的贩盐生意几乎都被杭州分水堂所垄断。
自然,汤山劭也不会将手中的盐牒与盐引白给那杭州分水堂。至于分水堂与汤山劭之间究竟达成了何种协议?分水堂每年“孝敬”多少银子给汤山劭?又向朝廷上缴多少盐税?这些也只有汤山劭与康铭博心里清楚,其他人虽然也能猜到大概,但于其中具体数目也是不详。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也就明白了前任杭州知府吴文龙为何竭尽全力也才实收到盐税五万两,就连这五万两白银,也是那杭州分水堂为了装装样子才交给了杭州府衙。可以想象,如若康铭博不肯,吴文龙可能连一两银子都收不上来。
讲清楚了这一层利害关系之后,徐恪也就更明白昔日知府吴文龙的难处了。明明决定盐牒与盐引签发之权的是江南道衙门,盐税却硬要杭州府衙来征缴;明明那分水堂的总堂主与江南道的经略使之间已经达成了秘密协议,却硬要让杭州知府来“公事公办”?想那吴文龙不过一介书生,之前只是在京城里做一名言官,他既不会拍上司的马匹,又不会跟下属打成一片,到了杭州之后,上不能与汤山劭逆着来,下又不能与分水堂硬着干,你要他如何“公事公办”?
换个角度讲,只要是汤山劭做着江南道经略使一天,只要是杭州分水堂一直垄断着江南盐场的生意,就算朝廷换走了吴文龙,委派下来一个“张文龙”“李文龙”“王文龙”……也都无济于事。
之前的洪文堂之所以每年都能向长安送上四十到六十五万两不等的盐税,全因洪文堂也处在分水堂与汤山劭之间的利益一环中罢了。那时候,杭州府每年所征缴的盐税,与其说是洪文堂所收,倒不如说是汤山劭点头默许之后,由分水堂所交。
自然,所谓的四十万两抑或是六十万两,无非就是汤山劭与分水堂总堂主商议好后的一个数字而已,至于真正的盐税数目应该是多少,也只有他们两个心中清楚。
依照往年,杭州府衙所征缴来的盐税至少也有四十万两白银,为何今年汤山劭只给了区区五万两之数?屠青青略略一想便知,想必是那汤山劭借机要给吴文龙一个下马威,一来好杀杀吴文龙的锐气,二来也是给京城里的魏王一点颜色看看,且看魏王下一步还有何高招?
汤山劭为何敢与魏王叫板?不用猜也知道,汤山劭在京城里有一座大靠山,那就是晋王,而真正要与魏王叫板的自然也是这位晋王。由此也可想到,这些年,汤山劭“孝敬”给晋王的银子必定不在少数,要不然,晋王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全力扶持汤山劭。
讲明白了这所有的利害关系之后,徐恪才终于明了,屠青青要汤山劭准备的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其实就是汤山劭原本要运往京城送给晋王的银子。
照屠青青的推测,或许汤山劭原本要送给晋王的银子,再加上往年依照惯例应上缴国库的税银,拢共加在一起也没有一百二十万两,但是,她相信汤山劭必定有他的办法。
徐恪遂问道,依屠姐姐猜测,那汤山劭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就凑够一百二十万两之数?
屠青青笑着回道,汤山劭盘踞江南官场已不下十年,可谓根深蒂固,这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么,对于一般的三品官而言兴许是万难,然对于汤山劭而言应该是轻而易举。且不说他这么多年贪墨来的银子已不知多少,单单是他将手里的盐牒盐引再竞价出售,那就将是一笔庞大的进项。如今康铭博被抓,分水堂的势力必定大不如前,其它的盐商必闻风而动,到时候光是盐引竞卖所得,粗粗估算,就当不下几十万两……
徐恪便道,照此说来,让汤山劭筹一百二十万两还是少了?
屠青青笑笑,说道狗急了还要跳墙,你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那汤山劭背后毕竟还站着晋王,如今老皇帝到底打算立哪个儿子为储君?满朝文武谁也不知,要是万一真有一天晋王成了天子,你把他手下门人得罪得这么狠,就不怕新皇帝跟你过不去?
徐恪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蓦地就想起了他之前在神王阁云影楼中穿越至甲子十二线命轮中的那段经历,在那一段命轮中,大乾新的天子竟真的就是晋王李祀!
“倘若晋王真的成了大乾新的天子,屠姐姐就不怕他日后向你报复么?”
徐恪也这样问屠青青道。
屠青青愣了一愣,反问道:
“怎么……你也觉得,将来的大乾皇帝,很有可能就是晋王?”
“很有可能!”
“嗯……”屠青青想了一想,依然笑道:“我怕他什么?!小无病,你别忘了,屠姐姐可跟你不一样,姐姐是妖哦!且还是一只修行了一千余年的大妖呢!我怕他?哼!倒是你小无病……不管怎样你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今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是魏王的人。魏王还借你之手做了好几件不利晋王的事。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天下易主,晋王坐上了龙椅,恐怕新皇帝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不去管他!”徐恪摇头道:“我做我该做的事,我问心无愧即可!到时候天下易主,若新天子能容我,我便尽我所能依旧为百姓做事,若新天子不能容我,我便与胡姐姐退居碧波岛上,不问世事……”“你想与你的胡姐姐退居碧波岛,想法虽好……”屠青青却还是劝道:“可真要做到却是万难!你们人类的心性可比我们妖类复杂多了!若真到了那一天,新天子不能容你,你觉得……你还能活在这世上么?所以你若信你屠姐姐的话,就听我一言,日后等你回到长安,还是要与晋王化干戈为玉帛,你既然料定晋王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子,何苦还要跟他为难?”
“屠姐姐,不是我要跟他为难……”徐恪苦笑道:“很多事,我只管做,可是事情到了他晋王的眼里,就变成了我与他为难,这又有什么办法?就如这一次我们逼着那汤山劭筹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要是晋王知道了这件事,他心里还能好受么?”
“这倒也是!哎!算了!”屠青青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安慰道:
“听说你和赵王关系不错,你俩还算是师兄弟,放心,有赵王罩着你,想必也没有人能对你不利!!”
……
……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手下来报,方蓉与方婉已经带到。
闻听方蓉与方婉已被屠青青救出,徐恪顿时大喜过望,起身便朝门外迎去。
“徐哥哥!”“无病叔叔!”
果然,眼前出现了两个女孩熟悉的身影。
前面一位容颜清丽,正当妙龄,是十六岁的方蓉;
后面一位娇俏可爱,天真烂漫,是十四岁的方婉。
“蓉儿、婉儿!”
徐恪一把就将两位女孩尽皆抱住,眼中已不禁热泪盈眶,想起过去种种,徐恪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忽然,徐恪觉得怀抱中的一位女孩神情有些异样,再看方蓉的身姿,只一年而已,已发育得玲珑饱满、亭亭玉立,他急忙松开手,神色有些窘迫。
“你们……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徐恪忙问道。
方蓉脸色发红,见徐恪询问,忙指了指徐恪身后的屠青青,“是钦差大人救的我们。”
“屠……”徐恪忙转身问道:“李兄,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什么时候派人去救的她们?我怎地半点也不知情啊??”
“等到你知情,黄花菜都凉啦!”
屠青青笑吟吟地将方蓉与方婉引进内室就坐,又挥手命手下退出,这才与徐恪说起了她如何救人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