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山顶。
“那时我已回撤不及,谷师弟为了救我一把抱起王南松,两人失足掉下悬崖,我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被河水卷走,师傅,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心甘情愿领受责罚。”
白如冬结束了自己的描述,惴惴地看向杜奎海。
杜奎海站在悬崖边,远处的河水在月色下翻涌着诡谲的光芒,河面足有十余丈,人一旦掉下去几无生还可能。师兄把他最珍视的弟子托付给自己,这是莫大的信任。随着了解到的信息越来越多,谷雨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也慢慢传到了他的耳中。
在震惊之余,他也更加确信在谷雨那温吞腼腆的外表燃烧自己绽放光明驱散黑暗,只是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之快又猝不及防。
杜奎海稳了稳心神:“老武!”
“在!”老武站在了他的身后。
杜奎海吩咐道:“带着人去河边沿路搜查,一定要找到小谷。”
“是!”老武看了白如冬一眼,招呼着捕快:“弟兄们,随我来!”
白如冬面色一紧:“师傅,我也...”
“不用...”杜奎海眼中的狐疑一闪即逝,现在只有白如冬的一面之词,他无法做到全数相信:“将拿下的贼人暂时压到义庄,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
白如冬敏锐地感受到了杜奎海的情绪,当下只能假作不知:“可是义庄阴气森重,不若找个客栈住下。”
杜奎海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不怕鬼,只怕人。”
白如冬心头凛然看向杜奎海,而杜奎海背向月亮,五官隐在阴影下看不真着。夜风自山岗拂过,让白如冬感到寒冷彻骨。
河道浅滩,谷雨狼狈地向岸边爬行,他的腿上有道深深的伤口,在他经过之处留下殷红的血迹,河水不断冲刷又将血迹抹掉。入夜的河水冰冷刺骨,谷雨必须要控制住寒冷、疼痛与疲惫,才能确保自己重新回到陆地上,而只要他坚持不住,便会随河水而下,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他慢慢地拖动着身体,好容易抓到草地,他用力收束手臂,带动早已不堪的身体慢慢靠岸。
他在齐腰深的杂草丛中呈大字仰面躺着,朴刀放在身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月光清亮温柔自头到脚洒满全身,仿佛是在庆祝他的新生。
“小谷捕头,你在哪里?”
“听到请回答!”
“小谷捕头,我是老武,听到请答复我!”
谷雨一激灵,侧过身子倾听着,捕快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有一瞬间他很想站起身来呼应,但现在的他缺乏勇气,信任的勇气。
白如冬与王南松在山顶的对话他听得真真切切,原本只是以为单独的贼巢清缴,但如今看来并不那么简单,甚至听白如冬话中的意思,恐怕应天府中仍有他的同党。白如冬与王南松的关系也不止提供庇护的关系,他甚至已经深度参与犯案过程,想到金陵城内无数无辜女子、孩子离奇失踪,而犯案者竟然来自官府内部,这一结论令他不寒而栗。
眼下敌我不明,谷雨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没有信赖的师傅和师兄,况且人地两生,一旦行差就错自己可就自投罗网,到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他蜷缩起身子,慢慢挪到一颗粗壮的树后,老武的身影夹杂在捕快群中自对岸走过,呼喝着渐渐远去。
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四周没了声息,只有河水湍湍依旧,他将身上透湿的衣裳脱下用力拧干撕下衣角,随后将裤脚挽起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河水泡得久了,只露出森森白骨,不见丝毫血色。
他将衣角缠绕在伤口上,肉体的疼痛让他不停打着哆嗦吸着凉气。
做完这一切他已疼得几乎虚脱,倚在树上恢复着精神。半晌他拄着朴刀站起,游目四顾寻了个方向钻入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四周树木参天杂草横生,他很快失去了方向,越走越是心焦,而体力正在快速的从身体中流失,但他只能咬牙坚持着,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
“救命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吓得谷雨一激灵,他快速向声音来源移动。
“救命啊,救...唔!”呼救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被堵住了口鼻。
谷雨奋力推开面前的树枝,狭窄的山道上三个彼此扭打的身影,离他们不远则是另外两个身影,一个娇小羸弱,一个则是人高马大,正奋力将他往远处拖去。
“放开我姐姐!”正在扭打的其中一个身影身量不高,边挣脱对方的纠缠边喊道。
原来那个娇小的身影是个女子,捂住她口鼻的却是个高大的汉子,狞笑道:“小兔崽子,这深更半夜的,你喊破喉咙可能叫得半个人来能救得了你姐姐的命吗?”
女子还要反抗,那汉子反手扭住她的关节:“这地方离义庄倒是不远,你若是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说不定真个将牛鬼蛇神召唤出来呢,哈哈!哈哈!”
“哗啦!”
身后的树林中一阵晃动,紧接着一个人影窜了出来,那高大男子如见鬼魅,妈呀一声跌坐在地。
女子望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喃喃道:“鬼也好,神也罢,只求你救救我这可怜的小女子。”
不远处那三人也吓得呆了,直到谷雨越走越近,这才看清是人非鬼,那汉子一骨碌爬起来,拔出腰间的钢刀:“妈的,这荒郊野岭的村子,怎地凭空冒出一个人来,站住了,你是什么人?!”
谷雨体力衰竭,眼前模糊一片,努力辨别着对面,一人道:“别废话,杀了他!”
那汉子凑近谷雨,高举钢刀:“敢吓唬你爷爷,教你有去无回!”毫不留情地劈将下来。
谷雨眼见利刃加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右手快捷无伦地挥出,那汉子惨叫一声跌飞出去,仰面栽倒在地,腹间已被划了一道口子,脏器随着鲜血汩汩而出。
余下那几名汉子战战兢兢地看着气绝身亡的同伴,以及披头散发的谷雨,忽地叫道:“鬼啊!”沿着山道撒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