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连长,人我给你领回来了!”
喊谷子地的是一名战士,他身后正是跟着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九连新任指导员王金存,脖子上还围着他在老家的老婆给织的那条红色毛线围巾。
这算是陈祖名扮演的王金存第二次出镜,若按照整片剧情,在此之前他还有一段跟谷子地在禁闭室里面的一场对手戏。
那时两个人还是头一次见面,谷子地是由于命手下枪杀了一位已经举手投降的敌军军官。
而这位王金存,则是由于生性怯懦,有畏战行为被军事法庭羁押。
刘清山是考虑到陈祖名不像是那些内地演员,对于影片里所涉及到的两场战争的认知只限于部分剧本的内容,仅有浅显的对战事的认知还远远不够。
因此他打算让陈祖名亲身经历过残酷战争场面的拍摄后,再返回头去拍那一段,才能更好的表现出王金存当时最令人置信的胆怯怕死的那一面。
这个角色其实还算是除了谷子地之外戏份最多的一个,是九连中唯一一个比较有文化的战士。
他原本应该坐在安静的课堂里读书写字,毕业后做一名出色的教师。
如果没有战争,他或许可以与妻子孙桂琴白头偕老,侍奉年迈的母亲以尽孝道。
然而战争来临了,王金存毅然离开学校上了前线,但因在战场上不仅被吓得尿了裤子,还由于没有胆量拿起枪被关了禁闭,也因此得以结识谷子地。
谷子地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笑他,在接受了阻击战的任务之后,就向上级申请,将他带到九连担任连队的指导员。
在那场惨烈的阻击战中,王金存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眼睁睁的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最后终于由胆小懦弱变得冷静勇敢,最终与其他战士一起奋勇杀敌,直至英勇牺牲,跟战友们一同壮烈殉国。
他诚实,也很胆小,却是影片里性格转变最大的一个角色,也是形象非常饱满的角色之一。
而谷子地是典型的战争年代军人形象。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但文化不高,性格直来直去但遇事冷静。
因为之前的攻坚战,他失去连队里唯一识文断字的指导员,于是在禁闭室里就看上了这个有文化的畏战逃兵。
因而两个人之间的那场对手戏,看似波澜不惊,平平淡淡,却对全剧都有一个承上启下的贯穿作用。
陈祖名尽管把普通话台词背得溜熟,却不可避免的缺少了一点剧中人物该有的真实质感。
这种人其实在真实的战场上很普遍,在一开始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胆怯,以及由此所遭受到的被人质疑和自我否定的双重心理折磨,更能体现人在战争当中那种内心的恐惧。
刘清山就是要让陈祖名更真实的体现到战争的残酷性,才会让这个角色真正饱满起来,被观众们彻底的接受。
他有一个跟原版扮演王金存的演员多出来的优势,那就是眉清目秀的书卷气掩盖下的一股子潜在气质,这种气质或许在战场上一无是处,却能很好的跟后来从老家一路寻来的妻子孙桂琴这个角色串联起来。
孙桂琴文静善良但性格坚强,这样一个有情有意的女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跋山涉水孤身找来,那个王金存身上一定有她念念不忘的东西。
当然,明明壮烈牺牲,却被算做了失踪人口是最大的动机,但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这种千里寻夫的行为就失去了更深入的意义。
而陈祖名所扮演的王金存的身上,若多了一股文弱之外的气质,就能把他跟孙桂琴这段影片里并没有着重着墨的感情,以潜移默化的形式体现出来。
这就是每一部优秀电影应该具有的人文意蕴,它并没有被刻意在剧情里渲染,却能够发人深思的启迪出人生、文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内涵核心。
它是一种只可感受却不能明言的内在魅力,尤其体现在战争题材的电影当中,会让人在深入剧情之后,产生似有似无的回味、感动或者心绪绸缪,谈不上多深奥,却能感怀至深。
正是抱着这种心理,刘清山就把那场戏换到了后面,这当然还是由于陈祖名的演技不能达标的原因,或许换成另一位有精湛演技的演员,就没有这么大费周章了。
此时剧情里的谷子地回身,让焦大鹏临时保管的上一位指导员留下来的公文包,转手套在了王金存的脖子上。
“来,枪!”他又将一把冲.锋枪交到王金存的手里。
随后他一步跨上战壕,高喊了一声:“哎!都给我把手里活停一下!”
等战壕里的战士们丢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他高声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新任我们九连的代理指导员,王金存同志,大家欢迎!”
王金存赶忙敬了个军礼,但由于他之前在战场尿裤子的事就发生在隔壁连,很多战士都知道这个人的“光辉事迹”,因而脸上的冷漠多过了热情,随声附和的人并不多。
甚至由于跟之前的指导员感情太深,其中几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之色。
“怎么着,手指头都冻僵了?我拿镐把给你们凿凿?”
看到谷子地有发怒的迹象,大家伙才掌声四起。
他侧身拍打着王金存的后背:“王指导员呢识文断字,哪位有话要留给家里的,找他!”
其实这也是他想方设法把这个人抢连队里来的原因,那时候的军人大都是穷苦出身,大字不识一个。
战争残酷,说不定下一刻就会丢了命,哪个还没有想跟家里留个只言片语的后事交代的,于是能代写书信的王金存,就会在这个时候派上大用场。
谷子地陆续给他介绍。
“一排长焦大鹏,打洛阳的时候庆功吃烙饼差点没噎死!”
“爆破手吕宽沟,狙击手姜茂财,三排副孟士林,外号老刺猬!”
“机枪手罗广田,弹药手龚良国!”
谷子地每说到一个人,王金存就敬一个军礼,他虽然胆小,部队里该有的规矩还是懂的。
龚良国同样回了军礼,“叫我黑子吧!”
随后他站起身来,“连长,我给我家写了封信,还有几个字不会写,让指导员帮我填上吧!”
不用连长指派,王金存就略带尴尬地一笑,心理也似乎头一次有了点儿使命感。
刘清山的“咔”声也在此刻响起。
他是一直坐在不远处小山丘上的监视器前,这时候站起身,鼓着掌走出来:“很好很好,这一段大家都表现的很对位,过了!”
很多人都在鼓掌,每一个取景地就形同于另一场战斗的开始,刚才这一段的拍摄这么顺利,也等于给新战场开了个好头。
陈祖名不停地拍打着胸脯:“还是大家配合得好,我是一直心里冒着汗呢,紧张的不行!万幸同事们每一个都表演的自然又不出格,这才让我的紧张没有发作出来。”
饰演焦大鹏的廖方笑道:“还是山子的剧本写得好,写得细,我经历过这么多剧组了,还是头一回见到剧中的每一句对话都被精确到标点符号的,连角色还有的表情都具体刻画出来了!”
张涵隅深以为然:“我当时读剧本的时候就感觉是在读小说,很多编剧为什么会跟组拍摄?那是因为现在的剧本里体现出来的大多只是个框架,需要临场解决很多血肉的填补!”
吕宽沟的扮演者李奈闻也在说:“大家有没有觉得咱们的进度进展极快?完整的剧本很重要,角色有血有肉,演员只需要牢记台词跟走位,了解下一步的剧情发展,基本上就只剩下身心投入了,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几个人的话倒也不全是在恭维,刘清山的剧本的确有有如同小说般的细致。
小说是更个人化的表达,读者是有各自不同想像空间的,但影视,把这种想像给固化了。
一般情况下,编剧是一定要去拍摄现场的,跟过拍摄现场才会知道,他写的每一个字,都会有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去执行。
他还要思考,将自己的文字被实现的可能性。
很多东西在小说里面是一种表达方式,而用电影或者电视画面表现出来的是另外一种表达方式。
但一旦小说里出现了明确演员的动作、语言、表情、形象是如何展示的,已经把它影视化了,就能更容易让演员通过自己对更深入的人物、情节、感情的了解,知道怎么去塑造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比如说,同样是武侠小说,金庸的作品就很影视化,古龙的就不是。
古龙的表达更当代,他融入了当代许多侦探小说悬疑侦破的元素,而不是打斗。
所以说具体什么样的小说,如何影视化,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但刘清山显然做到了。
他的剧本,就像是金庸小说,把角色的需要表达出来的动作语言具体招式化了,演员扮演起来是不是就有的放矢了很多?
但明知如此,他还是要有谦虚态度的:“我那是为了拍摄时候能够偷懒,不至于进一步的给每一个角色再讲戏。再说了,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你们的拍摄花絮都比我拍过的正剧多了,我的资历太浅,自认为还没到有资格给你们说戏的能力!”
他的态度博得了很多好感,前两天赶回来的韩三爷不禁撇嘴:“看到了吧?这个人不仅头脑精明,口才跟手段也是了得,要不说人家能年纪轻轻就火起来呢,单就这份说话技巧,我活了50来年就说不出来!”
他自然是跟着本善大叔从省城赶过来的,可由于在正式的治疗之前,需要事先调养一下身子骨,因而本善大叔跟他的几个徒弟目前在县城里的酒店里住着呢。
即使不是全面的治疗,刘清山也给他开出了由张域烧酒勾兑出来的药汤,等哪天他身体的状况适合真气摄入了,就可以着手进行前期的治疗。
韩三爷由于心里惦记着见识奇迹发生的那一刻呢,这时候也不托词事务繁忙着急着回京都了,就想留下来亲眼看到治疗过程。
三爷的话,别人都在纷纷附和,唯有王保强一副魂在天外的状态,他正结合之前几个人的说辞,拿出剧本来寻找跟其他剧本不同的地方呢。
尽管这家伙也拍了两部戏了,但就这么一位看剧本还要对照着手边字典的主儿,文化程度实在是不太高,能读通顺都不容易,更别提发现其中的机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