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明月含羞带怯地在零星的乌云中若隐若现,如初冬白雪般纯净的银辉洒满了海风轻拂的阳台。
一身素雅白裙的零俏生生地站在周轩的身后,白皙到有些透明的肌肤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零轻声问道。
闻言,周轩没有回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龙血带给混血种的好处有很多很多,其中一条就是混血种不会死于身体的器官性病变。”
“混血种永远不会死于癌症。”
说到这,周轩转过身,俊逸不凡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因此混血种只有两种死法,要么是躺在床上寿终正寝,要么是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战场之上。”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听着周轩的话语,零微微一愣,而后喃喃地开口道:“你说这几句话的风格真像长腿妞。”
听到酒德麻衣的名字,周轩夹着烟卷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刹那,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再次转过身去,眺望着身下盖住月光的万家灯火。
“需要我把烟掐掉吗?气味会不会很难闻?”
“没事,我习惯了。”
零走到了周轩的身旁,淡金色的长发被风吹的上下翩飞,像是河畔迎着春风的细柳,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悄然散发而出。
周轩看了零的头发一眼,看出了其上附着的湿润水汽:“你刚洗完澡?又忘记吹头发了?”
零没有回答,清澈透亮的眼眸中荡漾着浅浅的水波,静静地看着周轩的眼睛。
吃软不吃硬的周师傅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周轩无奈地叹了口气,两指并拢将手中的烟头捻灭,而后精准地丢进了远处的烟灰缸之中。
“进来客厅吧,我去盥洗室洗个手拿个吹风机,帮你吹头发。”周轩转身向着屋内走去,“养成个洗澡后吹头发的习惯有那么难嘛?上次在羽生润平家帮你吹头的时候不是交代过你了……”
零没有理会周轩话语中玩笑般的嗔怪与埋怨。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莲步轻移地走入了客厅,乖巧地坐到了沙发之上。
哗哗的流水声透过了盥洗室的墙壁,在寂静的客厅中静静地回响。
零看着阳台上那如水银泻地般的清冷月光,看着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眼神一时间有些空洞。
她有些迷茫。
这迷茫不是诞生于男女之间的暧昧情愫,而是萌芽于个体人生的交叉路口。
自从被周轩从玉藻前俱乐部带回高天原之后,零便在这大平层中生活了足足一周,一步都没有踏出过家门。
她的伤势并不严重,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完全康复了。
但在康复之后,零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老板交给零的任务是潜入蛇岐八家的高层,尽可能地收集与白王有关的情报,但自从与周轩接洽之后,她便发现自己的工作失去了意义。
至于原因,无他。
蛇岐八家早已经被周轩渗透得如同筛子一样了。
或许筛子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周轩的渗透力度,毕竟连蛇岐八家的当代少主源稚生都是周轩的人……
不说蛇岐八家的什么大动作,就算蛇岐八家中某一家的家主今晚和情妇用什么姿势,周轩这边都能比橘政宗更早一步知晓。
而且,周轩丝毫没有对这些情报进行隐藏的意思。
零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信息。
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拼死拼活地上演无间道去获取情报,只需要在家里安逸地躺着,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
然而,安逸对于三无少女零来说是一个无比陌生的词汇。
在此之前,她的生活被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占满,马不停蹄地奔赴世界各地,只为向老板证明她的价值。
“从今以后,我将始终带着你在我身边,不放弃,不远离,而你要好好的活着,始终对我有用。”
当年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中,男孩对零许下的诺言悄然从记忆的深海中溯流而上,再次在她的耳畔响起。
零的眼神愈发空洞且迷茫。
“我现在还有用吗?如果有用的话,为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少女在心中低语。
“伱在想些什么?”
周轩清朗的声音,伴随着吹风机的嗡鸣在零的身后响起。
和煦的暖风吹拂着零顺滑如丝绸般的长发,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在发丝之间轻柔地穿梭。
零的眉眼渐渐低垂。
她沉默了良久,轻声呢喃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就是……就是……”
闻言,周轩的动作微微一滞,回忆了一下零这一周的举动,眉头一挑:“我大概有些明白了,你是不习惯自己这几天的生活?或者说安逸的生活压得你喘不过气?”
零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是这样,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借着玻璃茶几的反光,周轩看清了女孩眼中的迷茫。
他轻声笑了笑:“我明白了,看来你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或者说没有明白生活的意义。”
“生活的意义?”零疑惑地重复道。
“是的,生活生活,顾名思义,自然是生下来主要就是为了干活,但生活又不能只局限于干活。”周轩动作轻缓地捋着手中的发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之前每天应该都是在执行无良老板给你的任务,007全年无休,古埃及奴隶看了都摇头的那种,对吧?”
听着周轩略带揶揄的声音,零不禁疑惑不解地嘟起了嘴唇,一向冰冷如雪的气质中凭空多了些可爱味道。
“这……这样有什么不对吗?”零扭头看向周轩。
“当然不对啦,你之前的‘生活’就完全和‘干活’等同了。”周轩哑然失笑,“生活的意义就是生活本身。”
“虽然这句话早已经是烂大街的鸡汤了,但不得不说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爱恨情仇摸鱼摆烂,外出社交在家死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列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才是生活真正的意义。”
说到这,周轩揉了揉零的脑袋,温润的眉眼中带着清澈的笑意:“在干活方面,你毫无疑问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你还没有学会怎么去生活。”
“不过这完全不能怪你自己,只能说是遇人不淑呐。”
“如果当初把你从黑天鹅港中救出来的不是黑心老板小魔鬼,那一切都会大不一样。”
周轩撇了撇嘴,对不知身在何处的小魔鬼献上了最真诚的恶意。
好好的一个俄国极品少女居然被你养成了这样模样!
就算抛开生活常识大量缺失不谈,光是情感缺失这方面就已经严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
一个正值花季……不是,一个模样正值花季的美丽少女,却基本没有一个正常女子应有的模样,反而像是一架没有感情的任务机器。
真是暴殄天物!
周轩不禁在心中对着无良小魔鬼大加赞誉,骂骂咧咧。
“那……那我应该怎么学会生活?要做些什么?或者爱些什么吗?”零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令人心酸的迷茫。
“爱些什么?”
周轩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零为什么会忽然说出“爱”这个字眼。
他缓缓低下了头,直视上了零清澈透亮但又空洞异常的眼睛。
在那双美丽如水晶般的眼眸中,周轩并没有看出丝毫情感的波动,只有深不见底的朦胧与虚无。
他忽然明白了。
虽然之前在羽生润平的家中,零曾经向自己表达过爱意,但她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是所谓的爱。
没有接受过任何爱意的人,怎么会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周轩轻轻拍了拍零的脑袋,笑容灿烂:“如果你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那就先爱自己好了。”
“先爱自己?”零的瞳孔微微一缩。
深埋在记忆深处的过往时光如溃堤的洪水般呼啸而来,转眼间就从心田漫上了咽喉,从咽喉流淌到了眼前。
零想起了1992年的莫斯科,想起了那冰雪笼罩的冰冷世界,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叶夫根尼·契切林。
那个贪婪而又无能的男人发现了自己女儿的天赋异禀,而后毅然决然地将她上交给了kgb,换来了一个所谓的“教授”头衔。
但那个除了酗酒赌博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根本留不住任何财物,留不住任何头衔。
当零号带着当时还叫作雷娜塔的零,从黑天鹅港逃出,重返莫斯科之时,叶夫根尼·契切林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只能靠着劣质酒精麻痹自己,在半昏半醒中死乞白赖地活着。
零的母亲虽然没有和他离婚,但却不知道已经为他加冕了多少次。
如果绿帽子可以卖钱的话,那叶夫根尼·契切林早已成为了这一行业的龙头大亨!
返回莫斯科之后,零号带着雷娜塔找到了叶夫根尼·契切林。
零号给他提出了一笔交易。
“叶夫根尼先生,如果您有意将雷娜塔接回您的身边的话,那我们会满足您的要求,让你们的一家再次团聚。”
“但是,鉴于雷娜塔在科研方面存在着惊人的价值,所以如果您愿意再将她捐献给我们,那么我们将会授予您一笔特别补助金,并且恢复您的教授头衔。”
“这一切都交由您来决定。”
“不过提醒一句,如果您决定再次捐献她,那么她将会被送往非常遥远的研究基地,您和您的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零号的话刚说完,叶夫根尼·契切林就毫不犹豫地从酒瓶中爬起,激动无比地大声喊道:“不需要团聚!不需要什么见鬼的团聚!这样就很好!我们全家都愿意为科学献出一切!”
此时,雷娜塔的亲生母亲,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当即兴奋地扭动着腰肢,挺着半露的白嫩酥胸冲到了零号的面前。
“那笔补助金大概有多少!?”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急不可耐。
“大概是十万卢布。”零号微笑着回答道。
“十万卢布!?”契切林夫妇难以置信地高呼了起来。
下一刻,他们便面红耳赤地对这笔补助金的分配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雷娜塔是我的女儿!我含辛茹苦怀了十个月才将她生下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分到更多的钱!”
“放屁!说得好像你一个人就能把雷娜塔生出来一样,没有我,你根本怀不上雷娜塔!而且要不是我的辛勤工作,你和雷娜塔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我才应该拿到更多的钱!”
“呵,说得好像你有多伟大一样!你不过是个酒鬼加赌鬼,况且雷娜塔说不定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呢!”
“你这贱人!我……”
躲在零号身后的雷娜塔,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父母狰狞恶心的嘴脸。
当时只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她,第一次见到了世界的崩塌。
以至于在零号将那对夫妇杀死之后的几小时中,雷娜塔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零号背着她沿着铁路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他们……不爱我啊。”
雷娜塔的声音因为控制不住的哽咽而变形,变得沙哑而破碎,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
“爱有什么用?你本来就没拥有过这东西啊!”零号有些不耐烦,“而且你是混血种,混血种明白吗?你根本不是人类,所以你完全不需要爱,只要有价值,有能力就能活下去!”
泪水还是不停地从雷娜塔的脸上滑落。
“你很烦耶!知道吗?”零号的耐心完全耗尽了,他龇牙咧嘴地骂骂咧咧了起来。
“如果你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那不如爱我好了!”
……
同样是关于爱,同样是类似的语句,但周轩和零号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爱自己而活,还是爱别人而活?
从记忆深处中清醒的零,眼神空洞地回过头,想要寻找周轩的身影。
但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周轩早已将她的头发吹好,此时正在玄关整理衣服,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爱自己,还是爱别人?”零抬头看向周轩。
周轩愣了愣。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将一顶黑色的圆帽扣在了脑袋之上,点燃了一根香烟:“当然是爱自己。”
“自私一点,少女。”
“自私?这好像是个不太好的品质吧?好像是个贬义词?”零秀眉微颦。
周轩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深吸了一口烟卷,笑容灿烂如正午阳光:“不管它是贬义词还是褒义词都无所谓啦,自私可以说是人性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而且人性这个词,本来就不是什么褒义词。”
“忘记在那本书上看到的,人性的背后是白云苍狗。”
“自私一点,一步一步学会生活,然后做一个生活的高手。”
“把自己放到第一位,至于任务这种东西,那就先抛到一边吧。”
说到这,周轩对着零挥了挥手,大步走出了房门。
“我出去一趟,你好好想想。”
“对了,需要我帮你带夜宵吗?夜宵也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零看着周轩的笑脸,
久久没有说话。